然而他们对上视线,惊恐的却是眼睛,它瞪得老大,像要夺眶而出,眼球来回颤动,想要挪走,却不由已,只能疯狂眨动。
睫毛上下一扇,一阵风就来了,带起一串火星。
……原来山里一直乱起的风是这个。
这根本不是一座小山。
这是一座由千百只眼睛堆集而成的肉山。
小山和棺材只是伪装,那些献祭的人,最终被炼化成了这样的眼睛!
火焰走过的地方,都被烧出原形,山石和血肉肿块、挂壁不散的水和脓液、崖穴棺材和巨大的眼睛,全都混在一起,真真假假。
可怖的眼睛们在外来的风中抖动,似乎一直在吹散的边缘,却又被什么定在原地,反而成全了火,一个都跑不掉。
一只眼睛看见谢潭坐起,所有眼睛都铺天盖地看向这个起火的源头,死死盯着他。
谢潭觉得自己被这一方天地锁定了。
也就是它们不是嘴,如果眼神能骂人,他已经被“你疯了你要同归于尽吗你神经”的口水淹没了。
可惜这里的火能压灭一切水,在绝对的毁灭力量前,没有天生相克一说。
谢潭的左右侧,小山都被烧穿了,雾被风吹散许多。
他看向左边,来时的方向,隐隐能见沿岸的小镇。
往右看……隔着同样的茫茫海水,也有一个小镇,那边的灯火亮多了,似乎在庆祝什么节日。
光是看着跃动的光,就能想象那些欢声笑语。
经历过小丑的故事,谢潭瞬间反应过来,梦中小镇与现实小镇也是镜像,而这座小山就是镜子。
他不知道是看那些眼睛,还是看满山的火,像被迷住了,脸被照红,神情也有些迷离。
那些火似乎能烧灭一切,什么都不留下,
他心里无端起了一个念头:这才能叫地狱吧……
山要崩。
能跑的当然都跑了,苏禾果断撤走,撞出大火。
点燃的“叶子”也早沉海,聒噪的声音消失。
棺材都露出原形,却有一副偏高的棺材除外,倒不是位置多隐蔽,恰恰在危险的风口,但就是稳住了。
因为要供一个人落脚。
陆今朝还是撑在棺材边沿,俯瞰满山火焰与四散奔逃。
火焰映得他一双眼睛更加剔透,真如琥珀,风声如同哀嚎,也扬起他的发梢。
一场浓缩的灾难,他唇边带笑。
他想,这和烟花比,也不差什么了,一样的漂亮。
本来还遗憾,可能要错过小镇的节日庆典了,但现在正好赶上开幕。
不亏是艺术港湾,有排面,节日就该这样热闹。
血雾已经被熏黑,被风带着到处跑,但最后总会飘向他。
一阵雾被风一卷,逼得眼睛们惊恐地闭上,到他面前就消散了,却掉出一个东西。
陆今朝没给眼神,他还在想,不知道朋友们看没看到,希望没有错过,尤其是阿潭……他会喜欢看烟花吗?
那东西就被他随手接住,他一愣,这是一顶脏兮兮的花环,四叶草不见了。
他笑容一收,一时间,他是面无表情的。
对了……阿潭在哪里?他来小镇,应该有事要做。
谢潭想回旅馆的时候,陆今朝就想跟着回去,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阿潭似乎有点躲他。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觉得阿潭可能要忙什么,而且阿潭比较喜欢有自己的空间。
于是他乖乖地没去打扰,和鸿叔出海找人……哪怕他心里其实有点不愿意。
他也说不出自己不愿意什么,只能向别人倾诉。
棺材里被黑山羊家献祭的白骨有他同源的力量,他就问了,但和他共处一室的这位年纪轻轻就被骗来当祭品,阅历也不够。
而守山看门的那个大叔……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
这一路出海,他的确总想着他,思考他,像解一道谜题。
但总想着一个人,又能说明什么呢?他被那个大叔扔到别处,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现在,他不想思考这些了。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现在就想见到他。
陆今朝摸上崖壁,山中狂舞的火焰安静了一瞬。
满山的火变成他的呼吸,千百只眼睛变成他的眼睛。
他一眼看到那个被火包围的人,仰着头,神色怔愣地看着漫天的火,像也要融进火中,一起化为灰烬。
陆今朝的心一滞,棺材就被火拽出小山,砸在地上,他逆着逃离的万物,奔向火焰的中心。
谢潭幻听到谁在叫他的名字。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亲昵地叫他,他觉得自己有点完蛋,又在这种时候想起人家……你要干什么,谢潭?
“阿潭。”
这声更清晰了,还有点发沉。
谢潭若有所觉地侧过头。
两人隔着漫天火光,遥遥对视。
苏禾坐上事先留好的船,等开出一段距离,就捏碎山羊印,以免被火焰顺藤摸瓜,一个废弃之地,可别牵连他。
山羊印一碎,失去桎梏的眼睛们瞬间被吹得分崩离析,像迎风的一捧沙子,在海上翻滚。
视野就开阔了,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有如同海市蜃楼的另一个小镇。
苏禾抓了抓手,敏锐地察觉到在山羊印碎前的那一瞬,支撑小山的太阳力量就先被抽走了,所以小山才崩了。
火已经猛到这个地步了吗?
但不等他思索,就再有异变,那些眼睛没能跑远,被什么一击贯穿,牵住了,风筝一样在空中摇摆。
苏禾拧眉,那是不是……头发?哪来的头发?
杂乱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搅来搅去,一时没能理清。
火焰不满足于烧这些货色了,顺着海平面,一路烧向彼岸的小镇,为盛大的泼水节点上最隆重的一把火。
苏禾直咂舌,太怪了……
海下的碎片,这么多年快被消化完了,大部分都在山里。
献祭也不算没有道理,从结果看,确实海越来越平稳,甚至过头了,因为压着那样的力量,海水也不敢造次,夹着浪尾巴做海。
他来的第一天的确是这样,即使下着雨,海也平静,后半夜,小山才聚拢。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一个大晴天,却反常地躁动了。
他为了防止教团的人用另外的碎片加料催动,特意提前布置过符咒,符咒没有动,所以昨天没有其他碎片。
只有刚才小山被歌声打通,符咒才有了反应,是那张该撕烂的嘴干的。
那昨天就躁动又是因为什么,还有别的太阳力量吗?现在的火也大得离谱,像加了汽油。
又是一个巨浪,苏禾回神,先给小船上了太阳能,使小船在风雨里稳住,快速返回小镇。
有另外两艘小船比他更接近小镇。
常明爱在笑声中醒来,睁眼就是这天塌地陷的一幕,惊得表情都失控了。
一小块焦黑人皮被浪卷起又落,其余部分被都海浪撕烂了,剩下的这部分也泡烂了,满嘴是血。
她知道这只是教主借的一张嘴,目的达成,舍弃就是,留一块垃圾有什么用?费力翻上来。
很快,她就发现不对,目的真达成了吗?
常明爱仔细看远去的火光,脸色微变。
教主的顺手一偷……好像没成,不仅人家那一小块没偷到,还把他们自己带的那块镜子碎片赔里了!全烧成了火,还向梦中世界烧去了!
但那张嘴只是对着山崩的方向,放声大笑。
作者有话说:
小阿潭烽火戏诸侯,搏陆陆一笑[狗头]
第61章 沉睡的魔咒(25)
常明爱:“你还是把山炸了!”
口是心非, 说了那么多,狗教主!
听到她气急败坏的话,那张嘴笑得更畅快了。
但很快, 孤零零的人皮残片几下就被海水剐成碎渣,嘴唇碎了, 笑声就消失了。
她的船作为打通歌声的枢纽, 也被加了咒文,在风雨中停在原地, 还算稳定。
但小山都烧崩了, 还什么咒不咒,常明爱懒得管教主又抽什么疯, 就要返回, 却先见另一艘渔船惊心动魄地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