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宿敌的第七种方式(138)

2025-12-26

  话到此处,他抬头对上钟昭的目光,补充道,“这个地方,你去了以后一定不会后悔的。”

  ——

  钟昭信守两人出门前的约定,一路都没问江望渡要带自己去哪,直到马车一路向远行驶,来到了京城近郊一处有些荒芜的小山。

  “这是?”

  他看着面前成排的无名石碑,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说不出来。

  “等贡院的事结束,你要和我一起来那些去世的考生坟前祭扫,给他们还活着的家眷送钱。”江望渡笑了笑,从孙复手里接过一个装着香烛、酒水、纸钱的篮子,“这是你亲口说的话,还记得吧?”

  “记得。”钟昭不止记得,这么多年都一直在把自己的俸禄往他们家里寄,力求能帮一点忙,只不过很少出面去见这些人,担心自己活生生出现,会让他们更伤心。

  江望渡身后还有伤,光是跪下去这一个动作就要身边两个人扶,但他还是竭尽全力端正跪好,在第一个人的碑前摆好祭品,道:“钱银的事你已经基本解决,我便没有凑热闹,让底下的兄弟核实过了有哪些人是被草草下葬,或者家人远在千里之外,根本没法下葬,给他们建了这一排碑出来。”

  钟昭已经明白江望渡的心意,颔首陪着他一起跪下,一言不发地听着对方后面的话。

  圆圆的纸钱被火折子点燃,过了好半天,江望渡才低声道:“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但太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泼在地上的酒醇厚而香,味道引来了不少鸟雀在空中停留,铁盆里的纸钱烧了一筐又一筐,烧出来的烟一直飘出去很远。

  钟昭大约能够感觉到,江望渡之所以如此过意不去,也许根本原因并非他没能阻止那场火的形成,正是他对于谢英的维护。

  虽然暂时想不通对方为何要如此做,但他们一直在山上待到夜深才走,期间江望渡无数次疼到伸手撑着草地借力,但当孙复眼泪汪汪要过来替他时,他全都拒绝了。

  这么一个战功在身,只等皇帝气消就会继续被加封、明摆着前途无量的青年将军,如此执着认真地给一群无名小卒上香磕头……

  钟昭在旁边跟江望渡一起做着这一切,心里当真像是被打翻了什么一样五味杂陈。

  入夜以后,两个人在镇国公府门口分别,钟昭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思回了家,一进门就发现父母全都没睡,正在正厅等着他。

  他愣了一下,立刻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逐出脑海,快步走上去,看着对面的二老问:“怎么了?”

  “倒是也没怎么。”姚冉的视线迅速落在他尘土尚未除尽的膝盖上,俯身帮人掸了掸表面的灰,有些欲言又止,“就是……”

  “你娘不好意思说,我从前也觉得没必要着急,但这事总不能一直拖下去。”钟北涯在旁边听着妻子磕磕绊绊的表述,露出了心一横的表情,拉着他坐下道,“小昭,你今年已经二十一,着实不小了,什么时候考虑下成亲的事?”

  最艰难的开场白一经说出,后面的话就容易了很多,姚冉在一旁跟着点头,面露纠结地道:“你幼时订过娃娃亲,我们也想着如果那孩子还在的话,自然是一桩美谈,但过去这么多年,你也亲自去西南查了,不是都没结果吗。”

  这件事先前谢淮就与他说过,钟昭在外的那一年多也确实查过,得知表妹家的男丁曾在孔世镜的奴役下去金矿上工,父亲正好就在矿洞坍塌,遇难的工人名单上。

  但除了表妹的父亲,那上面并没有关于她哥哥的记载,后来他们兄妹不知所踪,即便再怎么追溯,线索也只到潭中便断了。

  钟昭心里清楚,应该是谢衍的人在中途使了什么手段,给他们捏造了假身份,或者动用其他方式,断了别人想查的路。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结果,毕竟据我得到的消息看,她应该还活着。”这么一个现成的借口不用白不用,他委婉道,“娘,她也是您的亲人,您不想跟她团聚吗?”

  “团聚的事情我当然想,但是这也跟你成亲无关啊。”姚冉叹了一口气道,“三年之前我跟你爹就已经说过,她就算活着,多半也已经嫁了人,跟你不会有关联了。”

  钟北涯忙不迭点头,也凑过来唠唠叨叨:“虽然她跟咱家有亲,但我们最在乎的人是你和阿兰,你们的幸福才是最紧要的。”

  顿了顿,他又话锋一转,略带小心地道,“还是说,其实你也只是把她当成一道挡箭牌,不是真心想把人找到,而后成家?”

  钟昭哑然,而后笑了笑。

  他父母虽然不说,实际上却很聪明,估摸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只是以前看他年轻,故作不知。

  现在他已过弱冠之年,再想推脱的话,若还是想扯这一面大棋,二老就看不下去了。

  “昭儿,你不说话什么意思,真是这样?”姚冉见他不语,虽然没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显得不太高兴,“爹娘是什么不能说实话的人吗,要叫你这样瞒着?”

  “儿子知错了。”钟昭嘴上服软服得很快,抬手给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犹豫了许久后,温声开口解释道,“只是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说,怕你们生气。”

  跟四年前父子还能呛几句的情形不同,如今一跃成为了工部侍郎的钟昭,早就已经是家里说话最顶用的人,钟北涯见他没有直接翻脸的意思,这才放松了一些,眉目舒展地道:“你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我们没顺着你?满京城问问,找得到比我们好说话的父母吗?”

  姚冉道了一声是,紧跟着好奇地问道:“我们不爱生气,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一直瞒着?”

  “只要不是抱回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纵然你在外面养外室,我跟你娘都认了。”钟北涯往后一靠,显然想到了当年钟昭把水苏领回家,导致他们草木皆兵几个月的乌龙,老神在在道,“再过分点……给青楼女子赎身,也不是不行。”

  “这倒不是。”他年岁见长,这次确实很难敷衍过去,钟昭摇头,话到嘴边的时候,又想到今天江望渡回去时沾的一身和一头土,也不是很想继续瞎编,索性如实道,“我没养外室,更没孩子。”

  姚冉听罢长舒一口气,带着几分嗔怪地道:“既然都不是,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别卖关子了。”

  在老两口眼里,自己儿子即使在官场沉浮,沾染了一身毛病,大概率也是男女方面的问题,不可能干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事。

  钟昭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脸,不由得感到十分无奈,想着这一回,你们真是放心早了。

  “因为让我感兴趣的是男人,我这辈子也只会跟男人在一起,断断做不出娶一位姑娘过门的事。”他将手放到膝盖上,不带一点玩笑之态地继续道,“爹,娘,你们能接受也好,不能接受也罢,非但现在我不会成亲,以后也不会。”

 

 

第102章 风起

  夜凉如水, 有风从没有关上的窗子处吹进来,把除钟昭以外的两个人都吹了一个激灵。

  他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钟北涯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高声问道:“钟昭, 你说什么?”

  “您已经听到了,何苦还要问一遍。”钟昭同样缓缓起身,迎着父母震惊的面容准备撩袍跪下,语调没有一丝动摇,“就算再来多少次,儿子还是这句话, 我做不到明明喜欢男人,却把一个姑娘娶进门耽误她一生;日后如果有人要问我为何不成婚,我会实话实说。”

  “昭儿。”就在他膝盖马上要落下去的时候, 姚冉忽然冲过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脸上的笑容跟哭差不多, “是江大人, 对吗?”

  这一次轮到钟昭怔住了。

  片刻后,他看看一屁股坐回原位、不停地抓着自己头发的钟北涯,又看看已经开始垂泪的姚冉,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娘?”

  “如果是女孩,我们确实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但若是男人, 除了江大人我们也想不到别人。”姚冉只哭了两声就止住抽噎,努力抿着唇拍了拍他的手,试图让自己重新露出一个笑容来,“从一开始你就格外注意江大人, 我跟你爹虽然从没往这边想过,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