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北涯手上有很多容易碎的瓶瓶罐罐,交代康辛树儿子小心后,才腾出空来回应他的话:“我儿子读了这么多年书,吃了多少苦,才不会弃文从武——而且,你泡的茶我可不敢喝,上次喝完跑了三四天茅房,比泻药都管用。”
“听听你爹说的是都是一些什么话。”康辛树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跟钟昭要认同,“你先给我个准话,那茶你到底喝不喝?”
钟昭其实也记得当时喝完先生递过来的茶,没过多久就堪称住在茅厕的经历,但此时康辛树危险的眼神就落在他身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喝。”
话落,康辛树还没开口,钟北涯就忍不住道:“昭儿那是不好意思推拒你,你不要觉得你那玩意儿真的是人喝的啊,好好教你的书别在这里逮着我儿子欺负。”
康辛树刚刚故意这样讲,本来就是想得到这样的回答,闻言立刻大笑几声,拍了拍钟昭的肩膀:“昭儿别怕,茶是你师母泡的。”
说着,他又将头转向钟北涯,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不过刚刚你那话倒是提醒我了,要是我现在改行去贩卖泻药,会不会比我当教书先生更有出路?”
钟昭在旁边听他们斗嘴,感觉仿佛回到从前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放松警惕,笑着插了一句话:“师父,您太低估自己了,倒腾泻药有什么意思,挣不了几个钱。您这样天生的好手,去杀手堂给他们配制毒药,不出三年就能挣出一套三进院落。”
谈笑间,三个人来到里屋,冒着热气的清茶已经摆在桌面上,康辛树率先坐下喝了一口,看了一眼钟昭道:“真看得出来是出去历练了几年,十七岁的小子,好多勋贵人家的子弟还不谙世事的年纪,竟养出了一身匪气。”
听到这喜怒不辨的一句感叹,钟昭心里发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放松,有些得意忘形,把前世说话行事的习惯带出来了。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当即屏气凝神,让自己冷静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师父对面。
倒是钟北涯没看出门道,感觉气氛不太对,笑着在旁边打岔:“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什么匪气?我们这次虽然是去采药的,却也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听说了不少民间故事。昭儿记性好,许是听到了什么,顺口说出来了。”
康辛树听罢并不答话,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翻看几页后活像是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半晌后,他微微抬眼看向钟昭,一个字都没有说,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他,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教诲
康辛树识人辨物的本领太强,眼神锐利得似乎能看到人心里去。钟昭迎着他如有实质的目光,过了半晌才笑着道:“是啊,有时候去外面吃饭,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也会讲一些江湖事。弟子觉得有趣,就记在了心里,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原来是这样。”康辛树对这话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三年没上过学堂,尽管你是天纵英才也会退步。老夫要考一考你,看看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完全荒废了学业,没意见吧?”
钟昭在过来找康辛树前就想到会有这一遭,这些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温书温得快走火入魔,闻言点点头应承下来:“您请。”
康辛树见他眼神不闪不躲,一副胸有成竹的坦然模样,心下略微有些欣慰,但是再开口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温情可言,一手执卷,专门挑刁钻的问题问。
钟北涯少时也读过书,此时见友人考校自己儿子学问,便顺势跟着思考了一番,不过没过多久,他就直接放弃了。
这两人的思路太快,一个问出来之后,另一个几乎立刻就能给出回答,往往他还没琢磨明白康辛树的话是什么意思,钟昭就已经给出了见解,然后直奔下一道。
约莫一刻钟过去,康辛树合上手里的书,眉头皱了一下,又慢慢松开,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钟昭认为自己刚刚的回答没什么问题,停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直言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事。”康辛树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没事,但他盯着钟昭的脸沉吟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只是觉得你离家三年,应对间却比以前还要从容,想来真的是长大了。我这里没什么问题,明天你便回去上学吧。”
钟昭点了点头,心知康辛树应该还是看出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重生这种事太玄乎,没有人会主动往那方面想。
他于是并未过多担忧,接下来便开始履行小辈的职责,在父亲师父聊天时,给他们二人添茶。
盼宝贝徒弟回来盼了三年,康辛树光顾着用视线在他身上打转,此时确认对方没在外面鬼混变成个白痴,才想起来关心钟北涯:“实在抱歉,我刚刚忘记问了,你夫人的身子现在如何了?”
“恢复得挺好的,已经无碍。”提起这件事情,钟北涯的脸上就满是笑意,伸手拍拍儿子的后背,“不枉昭儿在那么重要的时候选择陪我去西北……对了。”
感叹到这里的时候,钟北涯忽然认真起来,神情带了些无奈:“你别怪我们现在才来找你,最近除了照料昭儿他娘,我家还沾上了另一桩麻烦事,实在是忙得打转顾不上这头,要不早就上门了。”
康辛树以前的一个学生现在礼部任职,直到现在有事没事还会来送些东西,说说吉祥话。
而由于礼部尚书几乎是在明面上支持端王,那里三分之二的官员都站了队。康辛树从他嘴里听到过一些风声,并不感到意外。
“你还是让你儿子悠着点吧。”常年与官场和即将步入官场的人打交道,康辛树对于这些事的敏感度自然要比钟北涯高。他瞟了一眼仿佛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兀自摆弄茶壶的钟昭,顿了顿道:“有的时候涉足太早,未必是好事。”
钟北涯没太听懂,或者说他本身也没想到只是因为一株药草,就能架起钟昭和端王之间的桥梁。至于王府派人守在他家墙头,他更多的也只是感叹端王人真好。
此时听到老友的提醒,他还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
钟昭适时往他的杯里斟满热茶,抬头看向康辛树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康辛树眼神复杂:“但愿。”
——
自那日拜访过康辛树后,钟昭重新过上了白天上学堂,晚上回家做课业的日子。江望渡没再派人过来找过茬,仿佛真的已经不在意钟昭先前的拒绝和冒犯,只是偶尔会如他所言一般去钟氏医馆换药。
但钟昭要在学堂待上一小天,回家也很忙碌,没时间去医馆帮忙,两人一直都没有碰上面。
于钟昭而言,这样的日子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有时做完先生布置的任务,他跟三五个同窗相约出去,在笑闹声中斗诗拼酒,甚至会怀疑是不是上辈子只是南柯一梦。
如此这般过了约莫半个月,钟昭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原本紧绷不已的神经开始慢慢放松,看书看着看着,思绪也不会猛地跳跃到剑尖滴血时的画面,而这对即将到来的秋闱无疑是有好处的。
可是就在这时候,某天康辛树忽然在宣布下学之后,神情严肃地将他留了下来。
钟昭不明就里,但还是坐在原位没有动,等到其他学生走光了,才几步上前来到康辛树面前,拱了拱手之后道:“师父?”
“有句话为师想问很久了。”康辛树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是刚刚他模仿考官出题,钟昭奉上的答卷。他紧紧盯着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学生:“这些年你在外面,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
听到这句话,钟昭眼睫微颤,却只是笑了笑:“多谢师父关心,自然没有,弟子好着呢。”
康辛树闻言没有立刻搭腔,又换了一个问题:“前些日太子外出查盐税,北城兵马司门前频繁有人去找茬,这事你知道吗?”
“师父,您可能误会了。”钟昭摇摇头,“弟子素日与这些大人并无往来,只是江大人的手受了伤,经常去弟子家中的医馆换药,听家父说,他最近事忙,为方便起见,暂时搬出了镇国公府,在兵马司旁边租了一个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