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谢英曾以巫蛊之术诅咒我哥,单说你参加会试那一年,谢英犯了多大的案子,不杀他全家已是法外开恩,现在还要把他的独子留在眼皮底下,哈。”原本谢停还想要心平气和地讲述这件事,但话到一半还是没压住气,话里话外直冒火星子,“宋欢这个小蹄子治不孕这么久,明摆着就是没当娘的命,结果偏偏现在怀上了?”
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谢英和谢停早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钟昭可以理解谢停的心情,但他这话说得不免恶毒了些。
等人嘴上发泄够了后,钟昭轻声道:“此事与宋欢无关。”
顿了顿,他又看了口无遮拦的谢停一眼:“而且殿下,废太子的全家里面不就包括您吗?”
三天前那个树林里,钟昭想到江望渡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欺骗,也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绝了对方所有苦心孤诣的念想。
但说到底他其实很清楚,宋欢并没有做错什么,成为江望渡寄予希望的对象也不是她能料到的,她只是想成为母亲罢了。
“事到如今,你挑本王这种字眼干什么?若不是她怀得巧,怎么会有这一箩筐事?”谢停连王公大臣都未必放眼里,遑论一个废太子侧妃,不过他烦躁地反驳到中段,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转而满脸嘲讽地道,“等这孩子长大一点,父皇保不齐还会给他个郡王之位,顺便打一打我的脸。”
从谢停圈禁解除至今,也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皇帝始终没有恢复他亲王位分的意思,就像是把这件事情遗忘了一样,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皇帝跟这个儿子算是离了心,大概率不会给他复位了。
钟昭没有接对方这句话,而是转头问道:“您派人去照月崖截杀谢英他们,陛下没说什么吗?”
“钟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谢停听罢扬眉,笑呵呵地反问道,“刚刚本王似乎只说,江望渡以天黑路滑,前往黔州的流放队伍集体坠崖为由,上报了谢英的死讯,怎么在钟大人的嘴里,就变成了我要去杀他呢?”
“……”如此一目了然的事,钟昭也懒得陪谢停往下演,索性直接回道,“因为碰见了。”
他的神情太过坦然,反倒是谢停愣了一下:“什么?”
钟昭道:“宁王府的楚三娘,下官去照月崖的时候,虽然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场景,但确实在途中遇到了三娘这个人。”
反正死无对证,他编起来的时候连个磕绊都没有:“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用我说殿下也清楚。如殿下所言,谢英尚有遗腹子在世,宋欢又是他救回来的,于情于理他都会对这对母子多加照拂,难保以后不会扶持前主的儿子,下官日后自然不会与他多接触,殿下尽可以放心,有些事不必瞒我。”
以前钟昭虽也站在谢淮这边,但这种只有心腹才可以讲的话,却很少从他嘴巴里说出来。
谢停有些意外地看人一眼,像是没想到他去了一趟照月崖,居然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不过在谢停的角度看,钟昭此前应该只知道他手上有人,并且监视过自己,却不知道他都用这些人做过别的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而钟昭在那里看见楚三娘,无异于撞破了他最大的秘密,谢停心下想了一圈,干脆也不装傻了,直接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既然灼与想听实话,那本王就告诉你实话。”谢停身体后仰,开口解释道,“你昏迷三天,着实错过了太多有意思的事,谢英现在不过是个庶人,江望渡约莫是不敢自己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上书的时候只说意外;但他进乾清宫的时候带着一身伤,徐文钥也已经去崖底下看过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皇心里跟明镜一样。”
话到此处,他脸上出现一抹笑,像是回味起了当时跟皇帝的对话,微微抬了抬下巴:“把他们两个人打发走之后,父皇单独叫我过去,问我就这么恨谢英吗,就一定要赶尽杀绝至此吗,我说对。”
钟昭眼神复杂地看着谢停,片刻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与其说恨谢英,倒不如说惹恼他的是皇帝的偏心,高高在上的天子显然也明白此事,问的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在隐晦地向谢停确认,你真的要跟我对着干吗。
“殿下这样回陛下的话,是打算去封地?”上辈子谢停老老实实地在京城待到死,钟昭于是认真考虑了一番,感觉也无不可,但还是问道,“端王殿下知道吗?”
“要是让我哥知道的话,我估计就走不了了。”谢停摇头,又低头自嘲一笑,“让你去找无忧草、甚至你从西南回来前,端王府和何家已经遍寻名医,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请的大夫也都请了,但是无济于事。让我在京城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衰败下去,我做不到。”
比起这样,对谢停来说还不如去封地,让自己忙起来,脑子里不全被这点事占据,未来说不定会有更多勇气面对注定的离别。
钟昭点了点头,眼下谢淮在榻上躺着的时间正在慢慢变长,到时候谢停一走,赵南寻也能时不时从秦谅那里出来透个气,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不错。
“投到端王府门下的朝臣虽然不少,但也就那么回事,见风使舵的本领比谁都强,除了外公,本王只信你一个人。”谢停站起身,口气难得地软下来,“等我离开后,你替我多照顾他一些吧。”
“分内之事而已。”谢淮眼看着没几年寿命,到底要不要让谢时遇平安出生,钟昭还没想好,再加上他也确实不想在谢淮活着的时候,就这么着急地给自己找下家,故没怎么犹豫地颔首应下,“下官必定不负所托,殿下放心。”
——
怀远将军府。
自宋欢在照月崖坦白自己身怀有孕,距今已经过去三天时间,杜建鸿亲自带人,顺着张霁回老家的方向一路搜查,终于在今日将他抓了过来,一同带回的还有他藏在匣子最深处、几张字迹龙飞凤舞的、调理宋欢身体的药方。
“真不能把钟大人请来吗?”钟家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动静,但是今早谢停刚进去,中午就面带笑意地走了出来,同时大门也被打开,释放出了钟昭转醒的记号。孙复还没弄明白自己主子跟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着那个药方嘀咕:“如果他在这里,一定能看出上面写了什么,还不会泄密……”
“让他好好休息吧,即使不找任何人,我也能弄清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江望渡没有明确解释,坐在太师椅里翻看着那几张药方,然后又将它们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垂眼看向被几个家丁按在地上跪着的张霁,半晌后轻笑一声。
永元三十二年,张霁还是他单靠自己根本接触不到的太医,必须要通过谢英才能把人请过来,继而求着对方去医治自己的母亲。
四年过去,两人的身份说一句倒转也不为过,江望渡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张霁浑身颤抖,抬头时目光闪动,却不发一言。
“大人。”屋子里好半天都没有人说话,气氛也跟着陷入焦灼,杜建鸿这时候推门走进来,有些为难地对江望渡道,“宋小姐来了,说现在就要见您,他身体的情况,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不好拦。”
前世宋欢声称自己怀孕的时间在此刻的一个月后,生产的日期则比预计的早一个月;这年月妇人生孩子不容易,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早产之人比比皆是,江望渡原本从没往其他方面想过,但是现在细究下来,上辈子宋欢这胎就是张霁照管的,若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谢英的,那谢时遇……
江望渡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让她进来。”他摆了摆手,几个站在张霁两侧的人随即撤开,后退到了杜建鸿旁边,江望渡看了人一眼,随即吩咐道,“带着所有人离开,守在这间屋子的外围,即使外面打仗也不能随意闯进来,孙复去门外守着,一旦出现需要我立刻解决的事情,由你进门通报。”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话落后所有人立刻照做,几乎在宋欢走进来的下一刻,门就被杜建鸿从外面关上,一丝光都不会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