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昭跟对方的距离有些远,刺客颈间喷出来的血没有淋在他身上,衣服半点都没脏,倒是毫无预兆地浇了江望川一头一脸。
感受到那温热而粘腻的触感,江望川整个人都像是傻了一般,瘫在地上失声许久,才一边哆嗦一边叫道:“钟昭,你——”
“都别愣着!”
江望渡脸上涂了东西,非极亲近之人看不出他是谁,但声音总归是独一无二的,此言一出,连上首的庄百龄都禁不住脸色一白。
他吼完这句话亦没闲着,立刻振臂一挥,带着事先安排好的人从使团后面跳出来,即刻便以收缴之势了结了流了一嘴血的男人,尸体直接倒在了江望川身上。
江望川从小体弱,即使很清楚父亲在一直做的就是这种事,也只是纸上谈兵,一直没有亲眼见过这种阵仗。此时他看着江望渡,被吓得额头冷汗直冒,几乎要昏过去,剩下的话直接消弭在了口中。
不过他说不出来没关系,在场的人这样多,自然有别人替他说。
“你又救了我一命。”牧允城的胆子还算比较大,眼疾手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环视一圈,看着钟昭手中那把刀,眼睛都直了,“但是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少时时常随父上山采药,外出拿着防身,本就是惯了的,不算什么稀奇事。”庄百龄摔杯发难这件事情来得太快太急,甚至比前世还要突然几分。不过钟昭悍然出手,江望渡的速度也不慢,他答完这句话抬起头,就看到江望渡飞身上前,将剑横在了庄百龄脖子上。
四目相对,江望渡的目光向下扫来,钟昭注意到他眼神一闪,眉头深深皱起,张了张嘴像是想说话,但最终却慢慢闭上了。
钟昭哑然,轻轻动了下手腕。
就这么短短一个对视,他居然毫无障碍地猜出了对方的意思。
江望渡的意思非常简单——
我没有。
今天这一切只发生在旦夕间,虽然局势看起来稳稳地倾向大梁,但人原本在他们的计划中,钟昭只需负责拖延拖延时间,会暴露一点身手,不过问题不大。
但这几个刺客跟上辈子不是一批人,他们武功更好,配合也得当,钟昭那一刻必须要下杀手,否则牧允城和他肯定会有人没命。
可即使他们两个同样保全下来,也没有什么好松一口气的。
钟昭想到这里,视线从江望渡身上移开,然后慢慢地落在就那个被自己一剑穿喉的人身上。
就像是书画大家的门生,落笔总会有几分师父的影子,弄刀舞剑时的一招一式根本无法藏锋,师承何处有眼力的人一目了然。
牧允城现在是还没反应过来,稍后等他冷静下来了,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谢英的死状,很容易就能联想到那天同样去了照月崖,而且能造成这种伤的还有他。
江望渡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比起解释自己并非故意诱导钟昭,在牧允城这个谢衍伴读面前出招,眼下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那一点点软弱稍纵即逝,面色很快就变得冷肃非常,抵在庄百龄颈间的剑轻轻一动,便是丝丝缕缕的鲜血往外流。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还没交战?”他一字一句放得很慢,足够给对方极强的压迫感,“我等诚心而来,你们却提前设下这样的埋伏,这是什么道理?”
“将,将军……”里面的动静如此之大,自然也惊动了外面的两国士兵。庄百龄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趾高气扬,浑身抖如筛糠,眼睁睁看着外面的人鱼贯而入。
齐国的士兵碍于没有主帅坐镇,忌惮着主事的官员被江望渡拿在手里,一时不敢擅动,只能互相挤眉弄眼,试图让对方出头。
而大梁的人毫无顾忌,人数上的优势一上来,收拾他们苦心布置的刺客就犹如砍瓜切菜,没一会儿功夫就没剩几个活口了。
“您说话要讲道理。”两边约好了时间要和谈,一方却处心积虑要对面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臣的命,大族出身的将军看不上这手段,以至于大齐驻守西南的主帅早早就躲了出去,根本没出现,庄百龄就是此行话语权最大的人。他知道自己此时必须说话,闭了闭眼强自镇定:“您说我设伏,可您不也是准备万全,不曾单刀赴会吗?”
“刚刚是谁在说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像放屁?”曲青云不是西北在册的兵将,按理论来说去哪里都无所谓,眼见着这边有仗打,他于是直接就跟着鲁端赶了过来,此时一刀砍倒一个还能喘气的刺客,语气稀罕得不行,“如果我们将军没防你这一手,而是掉以轻心的话,现在又怎会是这个局面。”
话罢,他将长剑收回鞘中,连甲胄都没穿,四两拨千斤地将庄百龄怼得哑口无言,就灵巧地绕过一地死尸,来到了钟昭面前。
“钟大人,好久不见。”
曲青云笑道,“我当初就觉得您这身法,当个文官可惜了,如今一看果然没错,屈才啊。”
四年不见,曲青云看上去远较当年挺拔,肩膀似乎宽了不少,也渐渐有了能独当一面的气势,只是他曾经是什么样子,无论钟昭还是此刻在场的其他使臣都很清楚,对曲青云来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的代价着实太大了点。
庄百龄的脖子上还抵着把剑,钟昭没有曲青云心大,在这种环境下都能旁若无人地闲聊,轻轻扯了一下嘴唇,侧头看向江望渡。
江望渡同样没松懈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卡着庄百龄命门的手丝毫未动,脸色冷如寒冰,对束手无策的齐国士兵道:“退后。”
钟昭动手取人性命的时候,场面一般不会太残暴,确认能咽气就行,很少会把对方大卸八块;但江望渡他们则不同,战场之上拼杀刀剑无眼,往往逮住哪里砍哪里,什么都不挑,曲青云等人进门不过片刻,残肢断臂就躺了一地。
庄百龄这时早已六神无主,光是往下看一眼都怕得要命,眼神一点都不敢往下瞄,见对面的人还在面面相觑,立刻提高音量道:“我来这里是陛下下过旨的,你们难道想杀了我,还不快退后!”
此言一出,拦在江望渡前面的人得到明确指令,纷纷往后撤,曲青云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带人上前将他跟庄百龄围在中间。
与此同时,他们中也分出一队人,将本国使臣护了起来。
外敌面前,除了江望川在猝不及防下被淋了一头血,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露了怯外,其余人都绷着一张脸,将止不住发抖的手藏在了袖子里,不肯表现出紧张来。
钟昭不动声色地扶了身形略有些摇晃、正在勉力支撑的唐玉宣一把,向前走了十几步,突然嗅到了一股格外不同寻常的味道。
眼下江望渡已经挟持着庄百龄走到了营帐外,原本被眼前这场面吓得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的齐国人,身边也渐渐少了监视。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身材矮小,瞧上去顶多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跃而起,直直地朝着失魂落魄走在最后面的江望川刺去!
他目标明确,明明穿着侍从的衣服,又长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刚刚弯身给江望川倒酒的时候,气息跟普通人并无差别,可如今提刀而来,动作迅捷如豹。
钟昭瞳孔一缩。
尽管他前世并没有亲眼见过这几个齐国刺客,但使团出现任何意外都有主帅的责任,江望渡完全没必要在这上面骗他。
看此人的面相,要么真的是个万一挑一的少年天才,要么就是用了某种能改变容貌体态的手段,总之来路肯定没那么简单。
他将唐玉宣往旁边一个劲儿跟自己搭话的曲青云身上一推,用最快的速度朝那人袭去,随即挥出一掌直接拍向对方手腕。
那少年连头都没抬一下,似根本不在意钟昭来势汹汹的一掌,兀自继续着自己先前的动作。
钟昭每日晨起练武已经习惯,又正是二十出头筋骨强劲的时候,并不比上辈子差什么,寻常武者若是被这么一击,刀落下去都是轻的,骨头多半都会碎掉。
钟昭掌心与对面手腕相接的那一刻,那人的脸上也确实出现了痛苦之色,咕囔着骂了一句什么,但饶是这样他都没放下武器,痛呼一声后便将刀朝江望川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