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宿敌的第七种方式(184)

2025-12-26

  钟昭不会让她自己干活,一边给蓝蕴打下手,一边念着方才对方讲的几句不连续的话——

  “少时误入歧途……虽非本意,但害死……钟昭……”

  “事后……平步青云……”

  “请刑加我身……弃我于闹市。”

  “家母……已与我十年不见……惟愿不累她清誉。”

  “您是说,永元三十二年。”他重复完顿了顿,右臂轻轻一动,“他还只是个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时,曾莫名其妙地说过这些吗?”

 

 

第136章 宽慰

  初秋已至, 边关的晚风带着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寒意,蓝蕴垂头翻动着被串在兔肉上的木棍,于火堆中升起来的烟飘出去很远。

  她点点头, 颇为无奈地道:“早年在镇国公府的时候, 我很是自怨自艾过一阵子,对小渡谈不上好,自然……也算不上亲近。”

  钟昭知道她这句话后面一定还有但是,沉默着没讲诸如‘您别这样说’之类的废话。

  果然没过多久,蓝蕴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但小渡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即便如此,他与我的疏远也很有限,直到……”

  直到永元三十二年某日夜, 江望渡带着一身寒露从外面回来,发带不知所踪, 长发散乱, 脖颈横着一道血痕, 缓缓走到她面前。

  当时张霁还没被派过去给蓝蕴治病,她躺在榻上费力地睁开眼,江望渡半跪在她床脚说:“娘,我一定想办法医好您的伤。”

  蓝蕴想起他先前从东宫回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担心自己唯一的儿子会为此做出什么错事,张了张嘴道:“小渡, 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望渡就将手伸过来,轻轻将她被汗打湿的头发挽到耳后,语气从容而坚定:“儿子心里有数, 您放心。”

  说着,他像是忆起了什么很好的事,竟然低头笑了一下。

  “江明不看重小渡,他稀里糊涂跟着废太子混到二十一岁,文武都不算拿得出手,遇到困难会慌不择路,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蓝蕴尽量客观地评价了几句,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好半天之后才道,“但从某一天开始,忽然就变了。”

  “他不再偷懒,每天固定时间晨起打拳;他整饬人心不齐的北城兵马司,熟门熟路地杀人立威,没用几年就爬到了今日的地位,再也没露出过那种惊惶的神情。”最先被挂上烤架的兔子已经半熟,蓝蕴往上面撒了一些佐料,眉宇间闪过一抹痛楚,“而且我能感觉到,小渡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

  她抬头看向钟昭:“钟大人,小渡说的梦话就是那些,你好端端站在这里,显而易见地跟害死扯不上边;而在江明放我走之前,尽管他已经不太在国公府住,可是我们母子从未分开太长时间,十年这样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话到此处,蓝蕴抿了抿唇,眼中闪过片刻的脆弱,喃喃道:“我不清楚小渡遇到了什么,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特殊的事,他不会那么干脆地让江明放我走。”

  对蓝蕴来说,离开镇国公府就意味着自由,她自然想抓住机会离开这个让自己痛苦的地方。

  可江望渡作为他的独子,舍不得娘亲也是人之常情。

  蓝家之祸因新上任的首领蓝尘缘而起,上辈子肯定也发生了,之所以没在朝上掀起浪,最大的可能就是江明和江望渡没谈拢。

  前世江望渡并未比今生洒脱,恐怕根本没有修炼出现在的心性,能眼睁睁看着蓝蕴远走。

  毕竟那时候江望渡又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来西南打一仗,在他眼里,若江明信守承诺,他有极大的概率终生无法跟母亲见面。

  蓝蕴眼圈微红,但姿态还保持着端庄:“钟大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你是他在梦里唯一提过的人,现在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你能就此给我一个答案吗?”

  钟昭移开视线,没有回话。

  他跟江望渡同一天重生过来,当然知道对方心性大变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事,如果江望渡自己不说,钟昭也不好贸然将一切和盘托出,只能低声道:“如您所见,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应该只是怀远将军做的一场奇怪的梦。”

  蓝蕴静静地道:“但愿。”

  ——

  江望渡到底事忙,庆功宴举行到一半,陪一众将士跟使臣喝过酒,找到钟昭这里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开始着手烤第三只兔子。

  桌面上的酒坛空了一个,另外一个完全敞着口,醇厚的香气弥漫出来,钟昭和蓝蕴身上都沾了味道,离老远都能闻得很楚楚。

  他定定地盯着不远处,在听到自己脚步声的那一刻,就豁然抬头往这边看来的蓝蕴,嘴唇颤抖许久,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良久,钟昭寻了个空碗过来,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将军?”

  “……谢过钟大人。”瓷器磕在木桌上的声音响起来,江望渡骤然回神,上前几步给自己倒酒,来晚自罚一般连干两碗,最后还是一边咳嗽一边被蓝蕴按住的。

  “你酒量不好,何须如此?”她当然看得出儿子的局促,但因为刚刚喝得太急,江望渡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嗓子也十分不舒服,下意识将头偏了过去。蓝蕴嗔怪着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尴尬的气氛总算有所缓解:“别呛坏了。”

  人家那边正母子情深,钟昭自然不会没事找事过去打扰,不太熟练地把握着火候,只时不时往这二人身上投去一瞥。

  很显然,江望渡也不太适应蓝蕴的靠近,特别是在他已经二十几岁的时候,当着钟昭的面,被母亲当作小孩子一样关怀。

  蓝蕴抚上他后背时,他浑身都好似僵硬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放松身体:“知道了。”

  钟昭看着眼前这一幕,想到从前江望渡每每来到姚冉面前,那又像是浑身不自在,又像是受宠若惊的反应,心念微微一动。

  前世他只知道江望渡为了见母亲最后一面,能不顾皇帝的旨意悄然回京,还真的没有探听过这对母子背地是如何相处的。

  今日一见,才发现好像客气得有些异常,饶是江望渡想表现得自然点也无济于事,他们间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世上本该最亲近的两个人分割在了两端。

  这种情景若是以前看见了也没什么,但结合刚刚蓝蕴的话一想,钟昭心里渐渐有了个猜测。

  架子上的兔子和鹿都烤好了,他将大半肉分到方才只顾着喝酒的江望渡碗里,在倒酒的间隙对对方提议道:“借一步说话?”

  彼时江望渡正在接受问询,明明蓝蕴表情和煦,声音也很温柔,可他的神情却是肉眼可见的紧绷,仿佛一根勒紧了的弦。

  得到钟昭这句话,江望渡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很快便转头对蓝蕴笑了一下道:“那娘,我跟钟大人先失陪一下。”

  蓝蕴的视线先后在钟昭和江望渡的身上转了两圈,语气依然非常温和,只是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好。”

  钟昭看得出这对母子之间气氛古怪,结合江望渡梦中的呓语来看,他前世应该是跟蓝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以致于即使来到什么都没发生的今生,江望渡都无法放下这份芥蒂,跟对方正常相处。

  如今江望渡已是一军主帅,在自己的地盘上,让蓝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桌边坐着实在太没规没矩,想想江望川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各种意义上也不是很安全。

  他把不放心这边是何情况,方才吃饭时就一直暗戳戳往这边看的曲青云叫过来,嘱咐他好好地跟蓝蕴聊天,这才跟钟昭离开。

  而钟昭此时也整理好了思绪,见他将头转过来,便后退几步往树上靠了靠:“解释一下?”

  先前在蓝蕴身边的时候,江望渡浑身都不自在,只想随便找借口离席,可钟昭的问题砸下来,他又有些想念母亲放在背上的手。

  顿了顿,他回头朝人一笑:“钟大人,你是在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