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宅子比之前不止大了一星半点,打扫的难度大了很多,钟昭秉承着反正皇帝交代宫人给了他三百两银子,根本没必要抠抠搜搜装穷的思想,还特意从外面买了两个厨娘回来,并且给钟北涯和姚冉各配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
门外的匾额挂了上去,跟以前只有一家四口的情况发生巨大改变,隐隐有了些官员府邸的样子。
做饭的时候,两个厨娘抡起勺子表示要大显身手,肩负起了填饱整个宴席所有人肚子的责任,甚至连传菜都有水苏等人抢着干。
姚冉和钟北涯冷不丁闲下来,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很茫然地把要去敬酒的钟昭拦住了。
他已经换下了官袍,眼下就穿着一件简单的青衫,右手捏着一只盛了半杯酒液的杯子,被拦住后手也很稳,杯里的东西半点没洒。
钟北涯看向面前愈发挺拔高大的儿子,突然发现他看上去竟如此成熟,浑然不像没到十九的人。
“怎么了?”钟昭微低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一句问话,遂轻声道,“师父好久没来做客了,我想去敬他一杯酒。”
“……你师父那儿我去就行。”钟北涯总算想起自己要说什么,皱着眉问道,“不是让你把你表格和姑姑也接来吗,这么高兴的日子,他们不在像什么话?”
钟昭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缓慢地收敛起来,他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过了片刻才道:“表哥生了场病,已经连着告了几天假,姑姑要照顾他,今天来不了了。”
自从上次把秦谅打晕后,这人一直想尽办法趁赵南寻不在时跌跌撞撞地往顺天府跑,只差没有在家里大骂钟昭限制他的自由。
而钟北琳对此观感十分复杂,既不想违拗儿子的心意,让他听钟昭的话装聋作哑,也不想看着他真的上表弹劾,被走水案的背后之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以在这两难的境地里,她暂时选择了静观其变,既在秦谅往外跑时替他打开了门,也默认了钟昭替人告假时给出的染病说法。
钟昭想起昨天赵南寻来汇报时,跟自己说的在秦谅处发现的东西,就觉得又是心酸又是上火。
他表哥心志坚定,能力也强,居然硬是凭借半块打火石,找到了做出这东西的店家,旁敲侧击出了项大项二当时买货时的穿着。
不过在皇帝不想查这桩案子的时候,他所有的聪慧机敏都只会是看不顺眼的源头,钟昭不希望秦谅引火烧身,眼下也只能用限制对方出行这种极端的法子。
“什么,小谅病了?”姚冉一下子提高音量,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我说他们娘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生病了。”
“那他病得严重吗?”得知这样的事情,钟北涯自然也很担心,颇有些怨怪地看了一眼钟昭,“我跟你娘就是大夫,他生病你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钟昭失笑,连连摆了摆手:“不严重,当时你们太忙,我就替他找了别的大夫,只是有些热伤风,在家躺几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钟北涯看他神情轻松,不像扯谎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旋即又开口嘱咐,“赶明儿我配两副药,等弄好了,你替我跟你娘给他送过去吧。”
“没问题。”最近谢停那边没什么事,赵南寻的活儿轻松,经常半夜悄悄潜入秦谅的卧房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他整理好的罪证,其中甚至还包括孟总旗的签字画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钟昭点点头,想到自己也是时候该跟秦谅谈谈了,于是又对钟北涯道:“晚上跟您一道研磨药材,争取明天就给他拿去。”
打从姚冉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钟昭就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做了官之后就更忙,几乎每天都在翰林院和端王府打转,上次亲手配药还是江望渡的创伤膏。
钟北涯听罢有点意外,很快又感念地颔首:“其实若非你志不在此道,将来当个大夫也很好;你跟阿兰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这点手艺怕是要失传了……”
“若是这样的话,您还是从现在开始收徒弟吧。”父子俩聊到这里的时候,只去了一天医馆,但已经因为频繁抓错药,被钟北涯支出去的水苏刚好路过,表情尴尬并且心虚地端着盘子遁走,直到逃到宾客身边才换上了一张笑脸。
钟昭看着满面郁闷的钟北涯,忍不住笑着补充道:“要不以后连个接班人都没有,我怕您过几年每想起来这事都要骂我一次。”
——
当夜送走所有客人,打算拿给秦谅的药也弄好大半后,钟昭催着家里这几个人回房休息,眼看着屋中的灯挨个熄灭,逐渐睡去,他才拎着两壶酒跳上了房檐。
“出来吧。”四下漆黑,看上去似乎空无一人,但钟昭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语气里一点犹疑的意思都没有。
“大人好耳力。”随着这番话说完,钟昭的身边不多时便坐下了一个人。梁上到底没有踩在地上安全,他在面前人的示意下放弃了行礼,接过那壶没开的酒,慨叹道:“当时宁王殿下派我等跟踪,您怕是一开始就发现了吧。”
“刚刚你在上面的时候,应该已经看到水苏了吧。”钟昭并不回答,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赵南寻沉默半晌,闷声回,“看到了,大人对他很好。”
钟昭跟他坐在月下拿壶饮酒,全无半点身为文官的端庄和儒雅,反而找到了点前世跟对方称兄道弟的感觉,轻轻扯了扯嘴角:“何必说这些官话,我是想告诉你他学不来医,阿兰也说他对做木工没兴趣。以后他如果跟着我,怕是没什么自立门户,出去单干的可能。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领他走?”
水苏以前在戏班虽然算不得台柱子,但也有人愿意给他砸钱,想维持表面风光的话很容易。未来可能要当一辈子下人的命运摆在这里,钟昭以为赵南寻起码会犹豫一下,谁知他立刻摇头:“不要。”
“怎么。”钟昭喝了一口酒,挑眉问道,“这么相信我?”
“属下自然相信。”赵南寻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跟人壶对壶地轻轻撞了一下,一口气喝到里面的酒只剩一半,而后才重重点头,“大人对我们的好,我们兄弟看在眼里,更何况像我这样的人——”
说着,他张开双臂苦笑了一下,又颓然放下:“天大地大,我又能带他去哪里?”
钟昭看着他无奈至极的表情,不由得感到不太对,出声问:“宁王让你去做什么了吗?”
“眼下小江大人出京,端王殿下又三令五申地强调,不可以在户部押运的钱粮上动手脚,曲青阳眼看着就要吃一场败仗。”赵南寻深深地耷拉着脑袋,也没瞒着他,“太子风头太盛了,宁王殿下就想对工部的孔大人做点文章。”
他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虽然殿下现在没做出明确的计划,也没把这事派到我身上,但是我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直觉肯定跑不掉。”
水苏告诉他孔玉珍头上戴着赃物的事就发生在几天前,钟昭一听孔大人这三个字,立时松开紧蹙的眉头,拍了拍赵南寻的肩膀:“如果他想对孔世镜下手,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赶在宁王殿下动手前,先一步送他下黄泉。”
赵南寻愣了愣,忙不迭问:“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事多亏你弟弟。”钟昭大概讲了一遍,随后道,“太子如今看似春风得意,实则可用的牌只有邢琮、孔世镜和江望渡。”
话到此处,钟昭隐去了自己对邢琮的评价,此人太过胆小贪利,连亲姐姐的女儿都不愿意保,一旦孔世镜出事,太子有了失势的苗头,他恐怕跑得比谁都快。
顿了顿,钟昭又道:“现在江大人走了,太子这边很难把孔世镜完整地保下来,你先尽量让宁王殿下稍安勿躁,等我稳住秦谅,立刻就与他和端王共谋此事。”
“……钟大人,您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故意等到现在才说?”赵南寻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次序,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你跟江大人不是那种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