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燚一直在外头,他在吃午膳的时候才见到苻燚。
苻燚今日似乎打扮的格外好看,身着杏黄色流锦常服,那颜色如初熟杏子浸着天光,领口微敞,露出一截雪色中衣,其上以金丝细绣日月星之象,三光并曜,辉映如生。
配上头上的金镂冠,真是……
光明美盛貌。
这个人不是人,像个精怪,在两种割裂的人设里横跳。
凡人怎么能是精怪的对手。
他今日吃饭吃的也比平时多,几道菜他也每一样都尝了一点。
贶雪晛怀疑他之前之所以吃那么少,是故意的。
说实话,他喜欢帅哥,当初对他一见钟情,就是这张脸实在合心合意。他好色他是认的。毕竟好色乃人之常情。
他觉得今日的苻燚有一种盛装打扮的感觉,像是在故意勾引他。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是自己心不静。
苻燚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里,似是而非,难以琢磨,年纪不大,但心眼很多,许多东西他不说,外人就无法分辨。
这时候忽然想起以前在双鸾城的时候,他带苻燚去逛街,苻燚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他的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实在被撩得心急火燎,借着面具的阻挡,主动去亲他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自己眯着眼沉浸在那时候的回忆里,看着外头的天色就这样黯淡下来了。
天还没黑,贶雪晛就开始紧张了。
他这一次不是怕苻燚,是怕自己。
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躁动,他在十几岁的时候有过这种感觉,总好像需要点什么。
苻燚天一擦黑就进到内殿里来了。
他的图谋简直就差写在脸上了,早早就去沐浴了。
刚睡下,他就察觉苻燚阴暗暗靠过来。
因为意识已经预想到后面的事,所以苻燚只是靠过来,他居然就有了感觉。
苻燚又靠着他的肩膀。
“今天不行。”
“为什么?”
“要节制。”
“一天就一次。”
这说的是人话么?
还就一次,谁家天天!
“你不难受么?今天我伺候你。”
贶雪晛不再说话。
苻燚见他不说话,只好平躺下来。
有水浪声传来,拍打着,今日天气不好,风大,船行得也有点急。他甚至听见两岸有猿声啼叫。
苻燚忽然翻身靠在他脑后,鼻子抵着他的后颈呼吸。
那呼吸一下,一下,似乎在窥探思量。
然后那呼吸不见了。
贶雪晛一回头,苻燚已经按住他的脖子,翻身上来。
苻燚太精明了,一步一步,得寸进尺。今夜之后,他将洞悉他的躁动,从此横行无忌。
梦里的苻燚垂着凤眼,问他:“你今晚喝了多少水啊?”
两人在宽大的龙榻上缠缚,贶雪晛毛骨悚然,似乎眼下的坚持不是为了此刻,而是城门将破。苻燚贴着他的脸,另一只手伸下去:“嘘,嘘,嘘。”
贶雪晛想到门口有守夜的护卫和内官,只能吻上苻燚的嘴唇,堵住他要说的任何可能恶劣的话。
他感受到一种堕落的快乐,恐惧的,不管不顾的,危险的,整个人都是眩晕的,他睁开眼睛,对上了苻燚的眼睛,那黑漆漆的眸子,在盯着他看。
他的脸小而精致,像细笔描绘出来的,轮廓明晰,收着光,因此看起来很清冷,此刻满脸潮艳,像冷花被呵了几口热气,湿漉漉软了,他眼神虚虚地飘着,有种茫然的美,他人妻的本性还没有完全露出来,他还守着他的心,不如在西京的时候羞涩但勇于奉献。
他对他还是有所防备,他还要再往里钻,找到更柔软鲜活的部分。
他要最后无论他是谁,是好人恶人,万人敬仰还是天下人唾骂,贶雪晛都把他当做唯一的丈夫来没有底线和缘由地接纳,仰慕和热爱。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至死都爱你。
就算天下大乱,你的头颅被砍掉了,我也会把它接在怀里。
他要在他怀里死去。
“是你当初先把绣球抛给我的!”苻燚说。
他伸手将绣球接在怀里,身心战栗,黑洞洞的眸子盯着楼上的贶雪晛。唇角勾起。
从那一刻起他就属于他啦,跑不掉啦。
苻燚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因为勤于射箭骑马,薄茧很多。这双手,真折磨人。
贶雪晛最后一刻终于还是叫出声来了。
剧烈的迷恋如狂风暴雨,来得汹涌去的可能也会很无情。他经历过那么多世界,见过那么多帝王将相,他维持现在的状态,或许不可得到的人,才能得到更持久的垂青。
他在期待苻燚对自己更长久的迷恋么?
一个皇帝真的能和一个男人厮守一生么?正常的答案不言自明。
但或许苻燚这样不正常的一个人,可以给他一个不正常的答案。
苻燚的肩膀伸展开宽得吓人,瘦长的身躯几乎将他完全遮盖,大手抚着他的鬓发温柔地安抚他。他只能露出胳膊来。
贶雪晛非常愤恨用力地用手扇了两下苻燚的后背。
“啪”。
“啪”。
这一打,心陡然泄了气,城门轰然倒塌,这下真的失守了,那屯驻在城外的千军万马都会趁机奔腾进来了。
第46章
千里之外的京城, 谢府东大门外停满了六部官员的车马。
自成祖开始,官员们进宫便多从东辰门出入,因为东辰门距离成祖和桓王居住的青元宫距离更近, 久而久之,东辰门以东便成为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而在这其中, 又以建台谢氏府邸面积最大, 从洗花巷以北到望辰门以南那数百间民居,都是谢氏所居。如今谢氏作为建台第一大族, 声名显赫,皇帝巡游天下, 六部官员每日车马往来谢府, 如今的谢府俨然一个就是个小朝廷。
此刻戌时整, 天色早已黑透, 一行锦袍官员在谢家身着粗布麻衣的仆从引领下从东门进入。这些仆从步履无声,低眉顺目,只以手势恭敬导引。门内影壁高耸,隐约可见层层递进的飞檐斗拱, 气象森严。
相府极大, 但谢翼并没有住在主院, 而是住在谢府东北的花园一角,这花园幽深,种满了遮天大树,此刻夜黑风冷,只有灯笼游走其间,更见静谧萧索。穿过花园,便见几丛老梅树疏影横斜, 掩着一座简单的草堂,那草堂以青灰茅草为顶,与远处府邸的朱楼画阁形成鲜明对比。
但在这草堂外的狭小空地上,此刻却站满了身着紫红官袍的文武官员。锦绣云集,众人低头议论纷纷,身边仆从的灯笼将这一方天地照亮,竟成一种煊赫气势。
最近京中真是炸开了锅。皇帝在西京遇刺,爆炸案震惊朝堂上下,这边的人还没理清头绪,那边就传出爆炸竟然牵涉了谢相,紧接着他们那位年轻任性的皇帝,又传出为一个平民男子发了狂,追到阆国去了!
今日传到京中的最新消息,皇帝居然要带这个男人一块回京了。
这料一个接一个,简直叫人聊不过来!
不过带男人回来这件事,荒唐归荒唐,到底也只是宫闱之事。如今百官最在意的还是牵涉到谢相的爆炸案。
如今皇帝把人送到京城来,让谢相自己来审。谢相早早就派人去接,接到人以后却放到大牢里不管不问,自己闭门不出,执意要等皇上回来再审。今日他们按照惯例来到谢府开小朝会,结果众人苦等多时,依旧不见谢相的身影。就在今日晌午,一直都没有露面的谢相派身边人道,他竟然已向皇上呈递辞呈,表示“既涉嫌疑,理当避嫌,此身不明,不便为相”!
此言一出,震惊朝野,别管谢相派自己人也好,皇帝一派的大臣也好,都跑来到谢府劝阻。但谢相人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如今一排布衣男仆给各位大人发放了粗茶淡饭,又劝了众人一下,便都退去了。有人穿过花园,过了几道垂花门,进入一处不甚起眼的院子,那院子也极其素朴,夜色中几乎不见亮光,等门口的侍从开了门,只见里头香气富丽,满目辉煌,正堂中有一个接近两人高的金色的猛虎屏风,那猛虎栩栩如生,面目可怖,竟像是要吃人一般。屏风之下,一群美婢在这料峭春夜,身着罗衣簇拥着一位躺在榻上的瘦削的中年男人,下面几个官员跪坐在地,正在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