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为后(25)

2025-09-22 评论

  闻淇烨觉得他有点夸张了,敷衍道:“过奖。”

  元俐还没说娘娘在哪呢,闻淇烨仿佛在慈宁宫安插了暗桩,轻车熟路找到正殿书斋。

  通报的门房太监吓傻了,也不叫唤了,连忙找人查看宫内有没有外人,尤其是那些被安插进来的太监宫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赶出去,掌事大公公说了,小闻大人来了就得清场。

  春日将毕,京师愈发炎热,闻淇烨已经一身臭汗,谢怀千仍然清爽。

  墨发如流水铺坠,身下软垫换了细竹席,通体只着薄而洁白的绸衫,几案上案牍累重,自门口瞧去,见他肌骨仿佛铜鉴中寒冰,玉腕上端午彩缕垂至肘间,许是宫人提早编了绳献于他,起了兴,便戴上。

  他还没进去呢,瞧见某位小熟人打着转从角落出现在拉门边,闻淇烨口型喊他“小鼠子”,元厉白他一眼,也用唇语对他耀武扬威:五彩绳可是我编的。

  闻淇烨觉得他和自己那不成器的表弟闻宣襄一定很有话聊,挑眉耸肩说“算你厉害”,迈步进了内室,谢怀千头也不抬,早就知道不善来者姓甚名谁。

  闻淇烨径直站他旁边,谢怀千拿他当元厉,眼皮抬都不抬,他胸口那把烦闷的火又熊熊燃烧,压着火,从衣裳里摸出一卷早就写好的西南策论递给谢怀千,谢怀千仍视他如无物,提笔写字,闻淇烨放下策论,想强迫他和自己聊聊,还未动手,门外一骨碌进来仨人。

  元厉,元俐和元骞。

  从左到右,大中小仨太监各赋神情,齐齐站在门槛旁边注视他,猹似的。

  看样子发起者不是元厉就是元骞,一老一少,两只脸上都很神气,就是元俐有种掩面离去的羞耻感,元骞使劲攥他手,非要留下同伙。元俐只得尴尬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闻淇烨无所谓他们,爱看看。

  他去扯谢怀千的手,谢怀千还是不看他,垂着睫帘一根根掰走他的手指。

  闻淇烨心里一阵慌烦,他几乎没有过这种陌生的情绪。但人一着急上火就想不到什么好点子,他松了手,没勉强谢怀千,也没勉强自己。

  琢磨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殷勤可献。

  墨磨好了?谁磨的?闻淇烨不假思索拿了田黄砚台出去,竟是直接将磨好的墨全给倒了,要自己另起灶台,再磨一遍。

  元俐再度震惊,心说小闻大人这个殷勤献得真够别致的,元厉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连他都知道编五彩绳给娘娘,这臭男人,哈哈,乐死他了。他窃喜没窃成,喉咙刚发出咯咯声便被俐哥哥一巴掌呼了后脑勺,哎哟一声,捂着脑袋拧着五官闷闷不乐起来。

  元骞也不吱声,老神在在舒展着胸脯,优哉游哉在旁看着闻淇烨不得要领。

  看样子真是想不到什么好法子,急了。

  这小闻大人小时候一定没伺候过人,也没想过要讨哪家少爷小姐的欢心,不然不会笨拙至此。

  谁让他把主子气到了?急吧,急点好啊。

  聪明人的蠢态欣赏起来也是一出好戏,元骞还没快活多久,主子忽然将笔一丢,淡淡说:“元骞,饿了。”元骞心里轻轻一咯噔,收了脸上张扬的悠闲,明白主子是在敲打他别太过分,于是收了笑意,打发元俐去叫人备辇。

  闻淇烨自然知道谢怀千是在变相下逐客令,果然元俐捏着衣角请他明日再来,闻淇烨默了一会儿,还是回去了。过后几天他继续来,用膳没他的份,他只能厚着皮看谢怀千用,与他生了龃龉后谢怀千也不去听曲赏花了,成天不是政务、下棋便是看书。

  他效仿之前霁园遇见的那二位郎君买了好些华服珍饰,也没用,谢怀千要什么没有?

  闻淇烨实在找不到法子,元骞元俐那几个家伙摆明打算叫他吃个记性,问谁都不帮忙,他翻书找不到法子,最终只得取下下策:向夏真羲求教。

  不能是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也不能是眉眼中对他有意见的,经过他的体察,扮做夏侍君的四位公子,名讳中分别有一字取自梅兰竹菊,名讳冠菊的那位行端坐正,与他算是点头之交,其余三人都与他不对付。

  菊绢早便料到闻淇烨会向他抛来橄榄枝。

  他与梅书、兰弦、竹奕平日需要将见闻共享,这才能在扮演夏真羲时不露出马脚,因此也素知三人与这位小闻大人的瓜葛。他只效忠于苏州府谢氏的长公子谢怀千,无所谓这些瓜葛,见主公这几日又没了笑容,索性推波助澜,帮这闻淇烨一把。

  “京师只有一家糕饼铺的掌柜能捏苏式船点,但他不卖,只有我知。”菊绢轻揖道,“若公子当真有心,便不要假他人之手,自己挨个铺子问,也许能换得主公回心转意,只是时日已久,我亦不知此物能否令主公动容。”

  闻淇烨要谢菊绢,菊绢只说:“大人将主公哄好,便已是谢我。”

  七日后。

  夜。

  谢怀千的棋下了半柱香便停了手,心神莫名不得安宁,他唤道:“元骞。”

  最近太后脾性不能说是很好,元骞首当其冲,他碎步进了抄经室,扬起谄媚的笑脸:“奴婢在,娘娘唤奴婢何事?”

  谢怀千又觉得腿有点刺疼,一小阵一小阵揪心得很,往日疼时他一点也没有知觉,这会儿却疼得忍不了,肯定都是因为有人好几日没给他捏腿,由奢入俭难,他的腿不由自己使唤。

  “闻淇烨这几日都没来?”他听见自己问。

  元骞一愣,慈宁宫上下都是您的手眼,这几日来没来您能不清楚吗?就是没来啊,但这话肯定不能这么答,除非他真是最近好日子过得太久,脑袋不想要了。娘娘脾性好了一点儿,也就最近一阵,他说看不惯闻淇烨也都是假了,闻淇烨帮了他许多大忙,还让娘娘脾气好了些,他真是沾了不少光。

  此番明知故问,他这解语花又能不知晓为何?看来闻家那小子,的确不完全算在一厢情愿……真是便宜他了。若娘娘真想要谁,抬都要给抬进宫里。

  “是,是,这不肖子孙。”元骞应声,却在谢怀千脸上瞧见一闪而过的不虞,他这人眼风敏锐得很,见状猛地掌掴自己的老嘴巴,“呸呸呸,奴婢敢说大人的不是,真是该把嘴给撕了!”

  谢怀千无声睨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想:闻淇烨干涉他太过,本想晾他一会儿,难道晾得太过了?他决断有误?

  忽然便瞧见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从屏风后拐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

  闻淇烨单手端呈着一赭黄鎏金食盒,盒上系有长寿结,见谢怀千的棋都收了,正好吃些点心,最好别再生他的气。

  谢怀千听见是他来,又不动声色撇走下颌。

  肩颈与秀发仿佛与下边柔弱无骨、蛇尾般修长的双腿同出一枝,恰似春来发新枝,又似绚烂微渺的冷焰火,纤丽柔美到了让人禁不住生出挽留的心思。原来美到一定地步,叫人看了会心痛。

  闻淇烨这些日子一直不见他,想得半夜三更都应得痛。若谢怀千是存心吊他胃口,那他大获全胜,闻淇烨还真是都要被吊出癔症来了。捏着食盒走向谢怀千,心想,这蛇本来在抄经室内爬得好好的,见他一来,尾巴都蜷卷了。

  他跪坐谢怀千身侧,也不说话,便慢条斯理打开食盒。他的蛇为食盒所吸引,终于给了他的手一些注意。食盒上刻南宋马麟所作《层叠冰绡图》,所绘是补偿前孽而贬谪人间的“九嶷仙子萼绿华”,苏绣内垫绣了怒涛汹涌,而上边立着的居然是他小时在船上才有得用的船点。

  船点捏做银蛇和雪豹之态,盘上湖光十色,山峦叠嶂。

  小蛇小豹,或立,或卧,或坐,或趴,蛇要么给豹子当围脖,要么盘豹身上瞑目小憩,栩栩如生,而那豹则带着银蛇上山下海,暇时还为蛇舔毛,情态宛然。

  这就能说明那苏绣正是回应《山海经》所述“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也是闻淇烨对百官称他为“相柳”的态度。

  “船点我捏的,苏绣也是我现学。”闻淇烨看着谢怀千不明的眸色,意有所指地给自己的脸开光,他能闻见谢怀千薄衫领口逸散的浅淡馨香,也能瞧见垂着浓密睫帘打量半天这精心打点的食盒的神情。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笔纳 一见钟情 酸甜 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