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为后(59)

2025-09-22 评论

  闻淇烨路过时掠过目,凉嘲道:“如此烈马。”

  他不上马,就用两条腿走。

  纵横傻眼了,拿马嘴顶他,嚼他薄薄的窄袖,闻淇烨一点没收劲拍它的脸,发出啪、哒的清亮声,纵横恼得很,马蹄一踢一踢地踹他,闻淇烨全都躲过。暴雪肆虐,主仆二位大搞闲情逸致,只是天的确冷,渐渐地,都没兴趣都兴趣闹了。

  只是并行而走。

  不知多久过去,闻淇烨手脚都麻木,然而他有意熬马,硬着头皮走了二十里地,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今日非要交代在此不可,还平着脸走。

  纵横亦是尾巴都冻得不甩了,终于发现马外有人人外有天,没有谁是不可战胜的贱蹄子。它鼻息放得很慢,低头发了狠地拿脑袋拱闻淇烨的脑门,拿舌头舐了口闻淇烨挂了层霜雪的面颊。闻淇烨也受够了,耗到纵横低头终于作罢,一步上马。

  一人一马连夜往界州狂奔。

  约莫三个时辰后,天完全亮了,雪停了。

  闻淇烨找到界州最近的驿站要了间房稍作修整,先要来热水给纵横和自己搓热身子,而后到前台跟掌柜的要饭:“十斤牛肉和一缸高粱酒。”

  信手往身内一抹,将仅存的一个大金锭往台上一搁。

  掌柜的略迟疑些,看他几眼欲言又止道:“一般最多要六七斤。”

  驿站内都是草莽大汗,多数是常年走中原和西北的倒爷,来拿的肉也都不少,一桌上都是酱香的麻辣的牛羊肉,下着酒喝得人晕晕乎乎管他外边雪有多少凶,十来号凶汗喝得满脸酒色,见他一个瘦高瘦高的小白脸要那么多肉都停下来看热闹。

  “掌柜的,他能吃多少!这大冷天的,货本就紧俏,还几把卖他?”

  说罢,满室都笑得春回。

  妈的,这群傻吊。

  闻淇烨饿得脑仁疼,很费脑筋地歪着头揉了揉太阳穴,告诫自己静定安虑得,但是不愿和二道贩子牵扯,他怕节外生枝,忍不住饿得失智,将人顺手打了。

  骨节修长的两指摁着金锭,无所谓地往回收:“不卖算了。”眼见那粗糙不平的金锭摩擦着木柜嘶嘶地摩擦,掌柜的心里难受死了,一把按住捉着他金元宝的贼人的手,腆着脸先给闻淇烨赔笑:“怎么不卖?做生意的,给钱就卖,都是贵客,以和为贵,和生万事。”笑完闻淇烨,又哈巴狗似的笑其他客。

  “怎么烧合口味?”

  “能吃就行,不是生的就抬上来吧。”闻淇烨的确在进食上没有讲究,啃肉对他而言是必需,但并非是因为贪图味道,而是生计所需。

  几个倒爷先后沉下脸,不大痛快地撇回脸。

  闻淇烨找了离马厩最近的角落一张小方桌等肉,等肉的片刻肠胃回温后狂绞起来。

  过去他进宫陪谢怀千进膳也有如此感觉谢怀千通常吃几口便撂箸,他饿得疯了也撂下碗筷,密道出去后立马到霁园又点了一大桌,全部吃光。回到馆驿家仆又烧了宵夜,闻氏向来如此,不管是本家还是其他分支,灶上就不能熄火,总有人想吃点,他看见别人吃,也会跟着再吃一锅。

  明明他们差不多身量,闻若沝少食也不多餐,闻淇烨至今难想他是怎么能觉少食少还能日理万机,他甚至怀疑谢怀千其实在节食维持身量。

  往后他每回去都先吃个饱才去寻那袖珍食量的蛇,如此才能鸡立鹤群。

  “肉来咯。”端肉的小二弄了个大盆将十斤牛肉弄上来,湿手在裤缝上磨了两下,擦干了,没个正行笑得像个二痞子,面相又意外老实,“五香的,香!”

  那牛肉在广盆里流香四溢,油水看着都过瘾。

  “多谢。”闻淇烨眼睛和鼻子都受不太了,他早已捋起窄袖候着肉,这会也不嫌脏,徒手撕肉往嘴里甩,他吃肉很快,吃相斯文不到哪里去,但是好看的脸占了很大优势,他吃一会儿便再喝酒,吃了又喝,循环往复,没停过。

  短短一会儿盆里的肉已比隔桌都浅,如此竟有种意外吸引人的暴力。

  方才嘲讽的大汉皆目瞪口呆,拿手摸光头:“这厮也太能吃了,家里怎么养活得起?”

  与此同时,纵横在外面疯了似的将头插进草里嚼。

  酒水剩了个底,闻淇烨拿出去给纵横舔了,吃完冻僵的脑才活络些许,终于有余力思考。

  回房欲小憩片刻,才枕手躺下,后脑才碰到手,闻淇烨阖上的双眸立马睁开,他将双手拿到面前看,顶多有些覆在指腹的茧子,除此之外皮肉无伤,脑中转回阿绰尔沁决绝离开的背影,晋何凄清孤寂那一眼。

  不好!

  闻淇烨冷肃着脸立马从榻上坐了起来,飞快地套好晾下的外袍往外走。

  北境没等到和解,怎么会放过他呢?更何况晋何认得他。

  执意要和解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拿他做人质下云州,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想破罐子破摔,反正都要被逼着南下攻城保命,那就干脆杀了他。不过杀了他,就算不徇私,谢怀千也绝不会放过阿绰尔沁,本来只想把人打老实,若死了京师的官,一定会揪着阿绰尔沁的小辫子打到他死,再换个傀儡帮他维稳北境。

  怎么会让他带着完璧之身离开?

  不杀他只有一种可能,晋何知晓谢怀千吞并北境后需要一个异族做布袋戏。

  他想保阿绰尔沁。

  那么雪停之前,为了避开可扎尔人,晋何一定会献计,阿绰尔沁定会率领部下绕开界州进云州。

  他出了驿站朝外一看,心猛地一落。

  永和八年冬月初七的第一个时辰。地上残存的雪齑飘忽,世间清白,风还在。

  雪完全停了。

  茫茫干燥白气掠过,闻淇烨纵马飞悬于半空中,风从耳尖到耳后,刮出犀利而略疼痛的气流音,矫健身躯压低,皮肉贴脸丝毫不动,英俊得毫不马虎。

  他眸望前路,眉骨竦峙,远望去,马上飞郎俊逸如神,纵横更是得意,四腿时常同时飞踢空中,四脚时常只剩残影。

  云州其实不远,玩了命地跑,半天足矣。

  未正三刻,闻淇烨追至云州边沿,他勒马四下一扫,城门前已乱做一团。

  天色胶着不见云,坚固高大的城门紧闭,墙上云州的黄蓝插旗柔荡,远远便听见嘶吼、呻吟与金铁相击之声。

  看甲衣,是驻扎在城内的云州军自发抵抗起来,与北境骑兵纠缠不断。

  阿绰尔沁在阵眼,神勇当前,左右翼如入无人之境,马上挥戟斩杀不少士兵,士兵首级当即滚地,他振戟仰头嘶吼,鼓舞不少北境骑兵。

  戎马相见,战场内鸣金之声不曾停歇。

  高处,只一个人在击鼓助阵,还有两个人在城门上放箭,但应当是瞭望兵或者传讯兵,准头不行,许久还射不中人。

  云州一共有十扇门,离北门最近的是偏门。

  南门不能开,他得绕路从偏门进去。

  上次那个带头斥责他的士兵脸上满是灰与血,挥枪以挡阿绰尔沁的戟,仰着头目眦欲裂,脑门上青筋暴起,怒视着马上杀红了眼的阿绰尔沁。

  他旁边陈尸一具,正是那个比他年老的士兵,看口型:犬兽,谁叫你夺我舅的戟?

  阿绰尔沁居高临下讽笑,抬臂又夺走他手中长枪,利落的一个肘击,也不亲手杀他,将他往后一推,族人配合着探出一柄锃亮的矛,钝重的刺穿声,穿破年轻士兵的胸膛,脏器掉到化了雪的冻土上,阿绰尔沁收起笑,索然无味地丢了那把无用的多余的枪,挥戟望向另一个矮小笨重的士兵。

  走偏门?

  阿绰尔沁嚣张至此,他当走正门。

  闻淇烨拍了拍纵横的头,预先捏住马嘴,指着阿绰尔沁,俯首心平气和道:“他的马应当比你快,这也很正常,你也并非什么特别的马,待会我要绕他走一圈,你不使我掉下去就很好了,我对你已无其他要求,就这一个。我比他强,但我的马很难不输给他。”

  纵横无言凝注阿绰尔沁身下那匹肥壮傲慢的黑马,蹄一下下刨着土。

  闻淇烨看着阿绰尔沁,他在距城门最近的阵头带领族人,把握着战局走势。

  阿绰尔沁不能杀,不好伤,否则无法和谢怀千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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