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帘为后(81)

2025-09-22 评论

  为什么人到了,礼不到?

  文莠琢磨着顿住,谢怀千也在此时忽地依仗双手攀直了上身,低声问:“你听见了么,有什么声响。”

  方落了话,轿内亮如白昼,照得谢怀千面廓惨白,猝然意识到什么,想动腿下去瞧瞧,可是半残的腿坏得厉害也疼得厉害,本就濡湿的鬓边很快盈满热汗,他颤着声道发出啊啊的虚声,见腿用不了,干脆用两支手去爬,文莠心悸得厉害,想抱他下去,谢怀千一把退开他,上身使劲,直接滚下了马车。细软料子做的衣裳轻易便被粗粝砂石割坏,磨得谢怀千的手臂内侧刮出道道血痕。

  踩踏的马蹄激起灰尘蒙了口鼻,骑马的两个太监停下来俯看他。

  轿子向前行了一段路,再也挡不住那通天火光。

  谢氏宫此刻艳色狰狞,雕梁画栋染着暖和的橙光,云都燎染上壮烈的霞红。伴随着剥皮般的烈烈声,曾经象征着帝王的无上宠信的谢氏宫轰然倒塌。

  怎么会这样?

  “母亲,小舅,姨娘,表兄……”谢怀千清亮的嗓子发出近似尖叫般的呜啊泣声,沥血的双臂用力,勉力向着他的家爬去,双眸失神而涣散,横流的涕泗失态地流了满地,心仿佛受了剥皮的极刑,血肉融了一身。

  他想保全家族才上了太监的马车,可怎么会这样!

  谢怀千绞尽脑汁想到底哪里出错了。

  书中他见过湖光十色,山脉万里,去过任何地方。

  在经史子集见过上古圣贤,每一位圣贤都是他的老师。

  《孟子》一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二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三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他读过的每本书,每个字句都没告诉过他事态会发展成这样。

  一旁勒马看戏的太监见状,笑说:“真是失态啊,不知道喜欢他的人看见他露出这般丑态会有何想法。”

  “哈哈哈哈哈哈怪可怜人的。不过,回去大爹爹肯定会重赏咱们咯。”

  文莠喘息着从后边跌跌撞撞地奔来,跪在哭得嗓子完全哑掉的谢怀千面前,将趴在地上的谢怀千按进怀里,谢怀千双目失神,不停地低声喃喃:“仁爱礼义,学生全理解错了。”

  文莠痛彻心扉,像自己的骨肉分离,他捧住谢怀千脏兮兮湿漉漉的脑袋,瞧着谢怀千仿佛要哭出血的眼,沉道:“看着我,我有办法。”

  谢怀千涣散着瞳孔望着他,半天不换一丝气。

  文莠下了狠劲扒住他的头骨,一副势必要捏得谢怀千骨头发疼的架势,生怕他心脉尽损,随着族人一同去了。

  好在谢怀千的神回来一些,呼吸得十分长缓。

  “你读的书已经够多了,不,是太多了。”文莠认真地盯着他眼中残存的魂魄道,“那些书已经被一把火烧没了,但不是你理解错了,你没错。只是接下来要靠自己了。”

  “明白点头。”

  谢怀千看了他一会,良久,干涸着唇点头。

  文莠欣慰地用气音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他们不会认错,但我有办法让他们认错。”

  他想问文莠办法是什么,可是说不出话,他嗓子显然已经不能说话了。

  很快谜底便揭晓了。

  文莠将他抱回马车上,第二天上午,太监们买了驴肉火烧吃,他和谢怀千身上的银两都被搜刮走了,只得看着他们吃。

  到了晚上,文莠主动和骑马看守他们的太监搭话:“我有事想见黄台大人。”

  两位太监都警觉:“见他做什么?”

  文莠很平静地说:“我饿了。”

  太监们笑得前仰后合,又打趣他:“怎么,昨儿个还是个忠臣,今儿就反了?”

  文莠的眼死死盯着太监们手上新买的梅菜饼,那眼神叫人心里发毛,像一匹豺狼。

  他沉闷着脸,漠然道:“二位干爹,昨夜是情之所至,只是一个晚上奴才也想明白了,在哪不是做奴才,总得做个能吃肉喝汤的奴才吧。”

  “那你想如何?”

  “小的想进宫当太监,求干爹给点门路。”

  两人面面相觑,都感到蹊跷,万一这人是和谢怀千商量了什么计谋呢?

  谢怀千则躺靠在马车坐榻上,侧脸对着外人,面上波澜不惊,指尖却刻划着掌心。

  “想当太监?你拿什么证实?”其中一人扬下巴。

  文莠忽然从衣中掏出一柄眼熟的匕首,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手持匕首狠狠捅向下身。

  血腥味再度蔓延。

  谢怀千猛然转头,外面的太监同样无比震惊地望着肌肉走向纹丝不动的文莠,他们在宫中净身尚且需要灌入烈酒才勉强能去势,这人居然叫都不叫。

  那震惊逐渐变了味,变出了一些诡异的赏识。

  其中一人前去禀报黄台,黄台也感到荒唐,亲自下了马车前去查看。

  看见文莠身上惨状,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是真的。

  黄台咯咯笑着,特地揭开马车帘,一脚踩在马车踏板上,一边看着几欲作呕的谢怀千一边道:“这么大的谢氏宫还是有一点就通的嘛,小兄弟,你弃暗投明,我当然说好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刚好中元节……

  ◇

 

 

第42章 士冠礼

  咸泰十七年正月十五。

  内起居注载:帝临幸景仁宫柳氏,次日回宫。

  李弓长走出景仁宫时只着中衣,五短身材显人年轻,唯有白发暴露了他的年岁,黧黄的脖上渗满了沾脂粉的香汗。

  眯着眼远眺极处,天仍是全黑的,等旭日东升,便可改天换地。

  总管太监从旁边快步过来呵斥:“快给皇上添衣。”自个儿拿手背沾李弓长脖颈子上的臭汗,洁齿笑了出来。

  “陛下,柳荣恒虽然早些日子人是糊涂了点,如今终于是做了一桩识相的事,柳嫔很是宜家宜室,又说仰慕陛下已久,本该入宫为嫔,怎么能不顾柳嫔意愿将女儿卖给胡作非为的谢氏呢?”

  “许是觉得朕比不过谢怀千。”

  李弓长舒展脖颈伸了个懒腰,很是餍足,总管太监于朦同样感到好笑,“给谢怀千十条命也比不过真龙天子啊!皇上,这回叫柳嫔和皇后在宫里同窗,让他们呀,为了皇上争风吃醋,什么女红啊对账啊……呵呵,自个儿比去吧。”

  李弓长挥手笑道:“由他们去,你做得如何了?”

  提到谢氏,总管太监又妩媚地抬掌在脖颈上利索比划了下,道:“京师这边儿啊,全都……了,苏州那块——”李弓长挑了怒眉等太监发话,总管太监一顿,“也不会有问题,只会做得更干净。”

  “哈哈,你这人!”李弓长与总管太监先后放声大笑起来。

  “奴才一定想方设法将这消息告知谢怀千。”总管太监压低嗓音又幸灾乐祸:“皇上,还有更痛快的呢,黄台说,和谢怀千一同来的有个奴才,打小陪谢怀千一起长大,路上……自宫了。”

  “怪不得他们说,谢氏的门生故吏人才济济。”李弓长淡道,“那奴才既然如此知趣,你当让黄台好好提拔这人,能令他们主仆二人日日相见是再好不过。”

  总管太监笑道:“陛下圣明,只是不知皇后入宫之后,是否要叫他侍寝?”

  “免了,朕无福消受。”李弓长面露厌恶,“父皇在时便好男风,委实背离祖训,男子之间那事,恶心得很。”总管太监腼腆地笑了:“陛下明鉴,这些个自诩天之骄子的家伙啊,还是晾到死才好。”

  文莠净身后,仍被安排与谢怀千一轿马车。黄台此人很是恶趣味,偏要文莠伺候谢怀千,还叫文莠亲自告诉谢怀千远在京师的谢阁等长辈也全都不在了,尤其要将斩首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他与其他太监在一旁当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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