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围的人聚集了那么多,议论纷纷的,竟然没有一个附和帮忙。
实在是这沈家也忒不做人了!
当年礼部侍郎怕爱女高嫁受苦,娘家难以撑腰,特意从门生里择了个家世贫寒的学子。原想着这女婿虽生计清苦,只要肯上进,再得自家照拂提携一二,女儿的日子总不至于窘迫到哪里去。
孰料这沈姓学子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娶亲未满一年便露出了本相。
一家子分明全靠这祁氏的嫁妆过活,却一边将乡下的青梅表妹接进府中,一边流连秦楼楚馆,更是纵容家人肆意作践她。
就连他这次横死,也是因揣着祁姑娘的体己钱出去狂饮,醉后失足落水淹死的。
偏生到了这份上,这沈家人还要倒打一耙,污蔑是祁氏克夫。不仅要强夺嫁妆,竟还想逼她为儿子殉葬。
无怪乎这礼部侍郎要把自家的女儿接回去,好好养大的姑娘,落在那样的人家受苦受难,换做是谁都受不了!
轿子摇啊摇,从众人的议论声中经过,数不清的怜悯同情声。
风一吹,那帘子飘开了个角,露出一张美丽苍白,却又空洞麻木的面容来。她眼中好像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死寂。
真是个可怜人。
二楼的宋琢玉也刚看到了刚才的闹剧,他的眼神随着那顶轿子而移动,又忍不住想起那那双心如死灰的眼。
今天之后,应该会好起来吧?
这个祁氏会回到自己真正的家里,有疼爱她的父母,保护她的亲弟,周围是熟悉的仆从,又可以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祁家姑娘。
宋琢玉以为她会重获新生。
却没想到,两人再次见面是在空相寺的后山。
那祁家姑娘一身素缟,瘦条条的站在坡上,整个人弱得快要被风吹走似的。却是抬手将绳子在树上打了个死结,闭着眼欲将脖子送进绳圈里。
宋琢玉远远的乍然看见此番情景,眼见着那姑娘脚尖都离地了,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把人抱住,“停停停,住手啊——!”
“祁姑娘!你是哪里想不开,怎么会跑来这里寻死啊?”宋琢玉声音都喊劈叉了,喉咙里痛得厉害,险些喘不上气来,“你身边的丫鬟呢?”
那人的身躯轻轻的颤抖着,被放到地上之后也不动,只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默默流下来,叫人不忍再苛责。
她憔悴了好多,鬓边的白花褪色了般的,垂首呜咽,无端哀伤凄楚。
宋琢玉在一旁唉声叹气,他来回转了几圈,抓了抓头发,难得觉得有些不好办。
你说他一个名声糟糕的花花公子,平白无故地去跟人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搭话,难免会让人误会他图谋不轨。
但是就这么把人搁在这里吧,他又不放心。
万一他一个转身跑去叫人,这姑娘又趁人不注意再次上吊寻短见了怎么办?
到底是怜花惜君之意涌上心头,宋琢玉干脆一拍手,蹲下身来试图安慰对方,“我说祁姑娘啊,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面前人不答,宋琢玉只好自顾自的继续说话。
“那日我也在街上,瞧见令弟接你回去,还感触颇深。只觉姑娘的家人如此开明,必然是十分疼爱你的。”
“有这样的父母亲人守在身边,咱们抛开那些烦心事,快快活活过日子不好吗?怎么跑这儿来,还是说令尊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回去之后骂你了?”
此话一出,那祁氏女却头一别,无声的饮泣,似是更加伤心欲绝了。
宋琢玉顿时慌了,抬手一巴掌扇自己脸上,“哎哟,我这张破嘴,净说些混账话。姑娘快别哭了,全是我的错,有什么气只管往这儿撒!”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仿佛恨不得让祁氏打他来泄愤似的。
“扑哧”一声,面前的女子终于破涕而笑,只她一抖,眼里的泪便又扑簌簌的落出来。
宋琢玉看着,只觉得心也跟着疼了,差点想抬手帮人擦拭。
却见祁婉君侧着头,朦朦胧胧的愁绪流于眼眸里,声音轻若柳絮,“非是他们之过,是我。”
“我只恨自己不孝,让爹娘蒙羞,让弟弟担忧,家里因我备受指点。”
“或许真该如他们所说,夫君既逝,我亦该随他而去,好全了那份忠贞之名。”
“唉呀,哪有这个道理的!”
宋琢玉听得直抓脑袋,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理念全部灌输给祁婉君,“那人若真是个好的,你说你们情比金坚,恩爱甜蜜,你想为亡夫殉节,我不阻拦你。可事实上呢?”
“背弃师恩,苛待于你,这叫无情!你替他操持后宅,连嫁妆都挪用,可他却拿着你的钱去花天酒地,另觅新欢,甚至纵容家人你百般磋磨,这叫无义!”
“此等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狼心狗肺之辈,你犯得着为他赔上性命?”宋琢玉越说越气,“你又置珍爱你的爹娘亲人于何处?”
“你爹清名一世,冒着被参的风险也要把你接回来,你弟弟,小小年纪带着那么多人为你找回场子,他们都不惧流言,你还害怕什么?”
那嶙峋的肩膀颤抖着,细细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似的呜咽出来,闻者无不伤怀。
好半晌,等到对方发泄够了,宋琢玉才把手帕轻轻递过去。
他直视着面前人,仿佛刚才所有的苦心劝说都是为了铺垫最后这句话,“姑娘,为那种渣男而死,真的不值得。”
你分明可以拥有更好的。
绞着帕子的手一紧,祁婉君怔怔的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眸,不知怎的匆匆点了点头又飞快低下去。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直到山坡上传来婢女的呼喊声,宋琢玉这才摸了摸鼻子站起来,“想来是祁姑娘的身边人找来了,你快些上去吧,我就不送了。”
免得到时候被发现和他待在一起,不好解释。
祁婉君见他转身要往丛林深处走去,莫名地,有些慌乱的叫住他,“多谢公子开解,还望公子告知姓名,好让家父筹备谢礼.......”
宋琢玉摆摆手,头也不回的道,“道谢就不必了,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间浪子宋琢玉。”
正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的口号就是,绝不单恋某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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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话不可说得太过,过满则溢。
就像他立誓自己从不招惹良家女子,可最后还是跟祁婉君牵扯出了一段情,白白让两人相视泪眼,断肠心碎。
宋琢玉有一刻,是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放弃所有,只爱祁婉君一人。
但是真爱无法抵万难。
老丈人发了话瞧不上他,不同意这桩婚事,小舅子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还有好友给他倒泼冷水。
这份感情终究是无疾而终了。
他看不懂好友眼里的戒备和敌意是为何。就像他不明白,明明祁长风很欢喜他的靠近,可又为何在他提出想做对方姐夫的时候突然勃然大怒,翻脸无情。
罢罢罢,宋二枯坐阶前想了一整夜。
到底是决定不再打扰。
他自己都不确定以后会是怎样,没道理赔上姑娘的一辈子。
正如之前所说——
祁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大梦一场,次日醒来果然头晕脑胀。
若是还在西苑当值,宋琢玉早就差人过去替他告假了。偏生现在他跟太后正浓情蜜意,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他若真不去,那位贵主儿准要不高兴。
于是尽管拖拖拉拉,宋二公子还是起身开始收拾。
绣着精致暗纹的内衬,腰间的香包,玉佩,确认无误后又对着镜子细细的整理了下衣角。宋琢玉轻挑眉头,镜子里的人亦对他做出相同的回应。
三分笑意,三分散漫,还有几分轻翩翩的风情。
当真是十成十的好皮相。
满意的看了看,宋琢玉哼着小曲儿遛着马,慢悠悠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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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里。
太阳晒得厉害,叫人汗如雨下,更别提在此等烈日下练习控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