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谁哭了?!”宋琢玉一下子急红了脸,恨不得立即为自己正名,“我那是差点被他啄到眼睛,被迫流的泪!”
道真无奈摇头,浅灰色的眼里滑过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自小白鸡长大之后,每回宋琢玉上山都馋得紧,时不时地便要凑过去念叨几句,“什么时候可以吃啊?”
任谁被当做盘中之餐都会不爽,终于有一天,小白鸡怒了,跳出笼子来追着他漫山遍野的啄,怎么甩也甩不掉,可把宋琢玉吓得不轻。
于是空相寺所有僧人都瞧见宋家二公子捂着屁股又叫又跑的滑稽场面。
最后还是道真来解救的他。
不过二公子记性差,才好了伤疤又忘了痛,又开始暗戳戳的惦记上小蘑菇炖鸡了。
实在是因为空相寺地处位置好,在山上,宋琢玉从前伙同着道真去后山摘小蘑菇炖汤,那滋味,真是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极其鲜美。
忆起从前糗事,宋琢玉眼角一抽,到底是讪讪地收回了手,嘴里仍不死心的道,“知道这鸡凶残,你还不炖了吃了,也不知道留着护着作什么?”
道真抚摸着白鸡的手一顿,他低着头,面上的表情看得不太清晰,“养得太久,有感情了,舍不得。”
宋琢玉本是撑着手散漫地坐在他身边,听了这话转头去看他,道真却避开了他的视线,“方才进来时见你眼下青灰,近日可是睡眠欠佳?”
说起这事,宋琢玉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啊......”他慢吞吞的应道,“何止呢,我感觉自己最近的运气都差了许多,打算过来烧柱香拜拜的。”
想起来空相寺散心的原因,宋琢玉顿时就脑袋疼,不过有些事情不好说给道真听,怕污了出家人的耳朵。
于是他道,“刚才睡着的时候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命中有一劫吗?”
道真浅若琉璃的眸子静静地看过来。
宋琢玉状似苦恼道,“后来我问你,惠善大师算得准不准,你说你不知道,那现在呢?”
他总觉得最近诸事带衰,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郁闷之余难免想要寻求心理上的安慰,找大师帮忙看一看。
“你有结果了吗,道真?”那姿仪瑰秀的青年转过来,绮丽的面容似雾里看花,如梦中一般既遥远又触手可及,“惠善大师说等你尘缘了解,才为你剃度,怎么还没进行?”
他曾经以为,道真的尘缘指的是对方的‘异’。
所以惠善大师才会让道真带发修行。
白色的头发可以剪掉,眉毛和睫毛也可以染色,但是瞳色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越是遮掩,这些异于常人的东西越是会成为人的心魔。
等什么时候自然而然的接受,不再为外人言语所迷乱,便是真正的尘缘已了之时。
“你还没看开吗?”宋琢玉问。
道真却闭了闭眼,长久不语,他问他为什么还没看开?
攥紧的手指让白鸡挣扎着飞下来,跑远了,只剩道真怔然的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其实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妖物’之名了。
在那人笑嘻嘻的拉着他一起玩耍的时候,在那人承诺会和他做一辈子好友的时候,在那人信誓旦旦带着他装神弄鬼,说要帮他混出名头的时候。
只是,了结了一个尘缘,他又陷进了另一个尘缘里。
当年帮他摆脱心魔的人,终究是成了他新的心魔。
解不开,逃不掉。
于是道真艰涩的开口,却依旧是之前的回答,“......我不知道。”
或许是知道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毕竟——
“师父又去云游了。”道真一句话打断了宋琢玉想要找大师算命的念头,不过对方很快又有了下一句,“临行前,曾为你我批过一句。”
宋琢玉瞬间提起了心,“大师说了什么?”
道真浅灰色的眼眸看着他,面前那张俊美的面皮又开始模糊不清了,他哑声道,“师父说,你有你的红尘道,我有我的佛子心。”
不可干扰,不可干扰。
“什么?”宋琢玉抓了抓头发,他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双手合十的做着请求,“我听不懂,不如这位小师傅给我解释一二?”
骤然靠近的时候,可以看见道真雪白的睫毛,长长的垂下来,好似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遮住了。于是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清冷无质,连最后一丝人气都消失不见了。
恍然间,当初那个羞涩会脸红的小和尚,已经不知不觉地长成了如惠善那般的得道高僧。
“道真,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长大了反而变冷了呢……”宋琢玉恍恍惚惚的伸出手去,想去摸那人的脸,试试是不是也是没有温度的感觉。
奈何伸到一半,被青年和尚蓦地握住了手腕。
“琢玉。”那人警告似的轻瞥了他一眼,手腕处被握着的地方却是热的。面前的人终于由什么玄乎奇妙的薄雾变成了真切的存在,于是宋琢玉弯着眼睛笑了。
“小师傅......”他拖长了尾音轻轻唤着,像话本子里勾人的艳鬼,“你还没告诉我,这批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道真的眼神似是晃了一瞬,神情却很快淡了下来,“什么意思?让你这辈子戒色的意思。”
“你前世欠了情债未还,今生注定命犯桃花,若想破解,唯有两种办法。”他在宋琢玉满是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要么戒色,要么出家。”
宋琢玉:“......”
他抓狂的叫了起来,“这不还是只有一种办法吗!”
戒色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他上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得太早,没能好好享受美色,享受生活,若是要他从此就这么清心寡欲的活着,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如此枯燥乏味,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执念成魔的白发小和尚一枚,吃吗?
第27章
“枯燥乏味?”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句话已经被说出声。
道真轻轻地重复着他的话。
他数十年来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觉得哪里有不对,因此他开口问道,“即便是和我一起,也不好吗?”
就像他们小时候在将军府一样。
他给宋琢玉当伴读,当掩护,当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他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偷偷溜出去玩。他会在夏日的午后静静地等着,等着宋琢玉拿着木剑从窗户里跳进来,或者是从门后,从任何一个意料不到的地方探出脑袋。
兴奋又激动的朝他招手,“道真,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让我们一起去劫富济贫吧!”
一切都没有变化,不是吗?
只不过地点换成了空相寺而已。
道真这般想着,那双浅若琉璃的眼睛也这般期待的望过来,“琢玉,你不喜欢空相寺吗?”届时,他们又可以一起去后山摘野菜打猎了。
“啊?喜欢是喜欢,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出家啊!”
回应他的,是青年抓着头发欲哭无泪的声音,“我辛辛苦苦了大半辈子,就是为了享福的。若是就此滴酒不沾,远离美色,那这漫长的人生,岂不是半点乐趣也全无了?”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当牛做马的累死,好不容易得此重活的机遇,这些都是他该得的。
对面,道真的眼眸却黯淡下来。
是了,宋家二公子爱的,理应是鲜衣华服,玉食珍羞。对方能短暂的忍住玩闹之心,留在山上陪他小住,已是因着年少情谊,不想看他这位好友太过孤单。
可宋琢玉能耐住一时脾性,难不成还能忍耐一辈子吗?
空相寺到底清苦了些,留不住喜好繁华热闹的二公子。道真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雾,头一次觉得心底空寂,“琢玉......”
他想开口唤一声那人的名字,都口中涩然。
宋琢玉浑然不知他变化不停的心事,兀自抱着头来回踱步,须臾又苦着一张俊脸凑上来,“道真啊,你可得帮帮我才是!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破解掉这批命,又不用戒色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