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且说宋琢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日影西斜,暮色漫过檐角,远远望去,宋家府邸前已经亮起了灯笼。那台阶上还站着个人在来回观望,细看竟是薛成碧跟前惯用的那个小厮。
宋琢玉还来不及思索这人怎么在这儿,那小厮一看见他,却是眼睛陡然亮起惊喜的光,连忙飞奔着往里面去报信儿了。
“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下一秒,门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一道人影就从里面大步跨了出来。
见他袖口滚着金边,腰悬玉坠,指上更是套着几枚赤金嵌翡翠的扳指,在灯笼光下晃着细碎的光。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也就只有薛成碧了。
只这人走得急,手中账本都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跑出来接人了。
薛成碧三两步就迈到宋琢玉面前,一把将人狠狠揽在怀里,语带焦灼,半是埋怨半是松了口气,“祖宗,整整两日未回,你真是要急死我不成?”
猛地被抱紧,宋琢玉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他大力捶着对方后背,“放......放开,你若再不放手,那我可又得走上一遭了!”
再这么勒下去,人都要直接上西天了。
“又在说胡话!”薛成碧见他完好无损,顿时放下心来,只眉梢斜飞,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既然无事,那便好好给我说说你这两日未归的原因。”
这是打算清账问罪了。
宋琢玉打了个抖,讪笑两声,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该怎么解释。
屋内。
薛成碧斜斜靠在太师椅上,一条长腿随意搭在另一条膝盖上,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他的翡翠扳指,“你是说,你莫名其妙地撞见太子,然后稀里糊涂被带走,最后就这么无辜地被关了两天,又平白无故放出来了?”
“宋二。”他眯着眼看过来,“你拿我当傻子糊弄呢?”
对面,宋琢玉拿扇子挡住脸,只露出双滴溜溜转的眼睛,装傻充愣地笑道,“这.....我那日就是去给郭歧送酒道谢的,别的什么都没做啊!哪知道就惹到了那位?再说了,太子殿下的想法,也不是咱们能猜到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小了起来,“说不定,人家就喜欢随便关着人玩儿呢?”
薛成碧简直被他那样子气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连杯盏都震了震,“你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若是再晚一日回来,我都要去宫里找人了!”
他这一发火,宋琢玉也跟着愁。
知道好友这是担心自己,但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好跟人说。薛成碧这厮打小就脑瓜子精明,别人说一句,他立马就能联想到更多,宋琢玉这是怕对方从太子这里猜到慈宁宫那位身上去。
既然多说多错,那就干脆不说好了。
反正他跟蓉娘都已经结束,那就更没有必要再多让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因此宋琢玉揉着额头,一双眼巴巴地望着他,似无奈又似可怜至极,“可......可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也晓得,我向来不懂宫中那些局势的,何况那太子又早有疯戾之名,没准儿我说句话的功夫就碍着他的眼了。”
他说罢又起身走到薛成碧身旁,抱着人的脖子耍赖道,“再说了,咱们俩这么多年的朋友,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那温玉似的胳膊一搂上来,薛成碧心中纵还有千万般怒气,此刻也俱都化做灰烬了。便是看出那青年仍然有所欺瞒,也不好再逼问,只是反手一握,将宋琢玉放在他肩头的手攥得死死地。
“这种事情,不可再有第二次。”他沉声道。
至于这回,薛成碧眼中飞快闪过一片晦涩,宋二不说,那他便自己去查。总归关于青年的所有事情,他都必须得掌控在手中。
却说这感情牌一打,宋琢玉见他面色缓和,心头也终于松了下来,笑着就要放开手。哪知抽了第一下,没抽出来,抽第二下,还是没抽出来。
宋琢玉:“......?”
他抬眼望去,见薛成碧眸色沉沉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无尽暗色在涌动。
恍惚间,宋琢玉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未料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薛成碧嗤笑一声,又轻飘飘地放开了他的手,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来人,摆膳吧。”
.
饭后,两人于亭中浅酌。
薛成碧又提起宫中之事,满腹怨气,“也不知你大哥怎么想的,竟将你送进那纷争之地,给皇子们当什么骑射教习!从前西苑那差事多舒服?”
要他说,宋二就是个直脑筋,把人送进宫里无异于丢了只兔子进狼窝。
稍有不慎,被人啃得连皮都不剩。
对面,宋琢玉忙低头饮酒,掩住那片刻心虚。这事儿哪能怪到他哥身上去,还不是他自己当时被太后美色所惑,晕头转向的就同意了,末了怕薛成碧追问,这才谎称是他大哥的安排。
如今见对方再次提起,怕人起了疑,再加上宋琢玉自己也有那个想法,于是支支吾吾地道,“其实......其实我也不想干了。”
当初进宫就是为了太后,如今他跟人断了,自然也不适合再留在那里。
更何况,宋琢玉早就有此念头了。他是个简单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享乐,能畅快喝酒,能偷懒闲玩,便会高高兴兴一整天。宫里于他而言,到底是复杂了些。
无论是那些阴谋算计,还是太子与太后之间的党派纠纷,都不是他能掺和进去的。
宋琢玉有些怕了。
“不干了?”听罢他的话,薛成碧却是猛地提高了声线,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那敢情好,你若还想当值,就继续回西苑,若是不想,那便出去听听戏,看看歌舞也是好的啊。”
他显然是更倾向于第二种的,甚至都跟宋琢玉规划起来了,“听说天香阁里最近来了个西域女子,会跳胡旋舞,你不想去看看吗?还有,我那里到了匹汗血宝马,咱们有空就去京郊跑马!”
“若是你京城里也玩厌了,那咱们便择个日子,包艘花船,下江南玩儿去......”
“总而言之,你薛大哥哥自是养得起你的。”
曲指勾过青年的鼻尖,只轻轻一下。
月色融融,在他的眼中交织成一片暖柔的浅光,隐约间竟似有某种压抑的情意在流动。
宋琢玉一时有些恍神,天边,远处,眼前,都在轻轻的摇晃,晕成模糊的碎影。
他真是醉得不清了,宋琢玉想,不然面前怎么会有好多个薛成碧?
酒液溢出杯盏,他朦朦胧胧地倒在石桌上,视线黑掉的最后一刻,只看见那人朝他俯身的身影。
有水落在他的唇上。
今夜应是下雨了。
.
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便说干就干。
次日。
宋琢玉写了个调职折递上去,大致意思是如今的骑射教习加上他已经有三位了,原来的李统领也快回来,正好他最近身体有些不好,恐精力不济误事,特意申请调回原来的西苑去云云。
一道折子还解决不了问题,他当初进去时走的是太后那边的路子,如今要走自然也得通报一声。
未免/流程都快结束了,被太后一卡,最后前功尽弃。
所以宋琢玉还是决定去宫里一趟,找苏公公间接地说一声,算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过个眼。若能得人保证,那调职这事儿也算是成功了大半。
哪知还没找到苏公公,倒是先被武秀公主身边的人找上来了。
有个小太监哭哭啼啼地找上他,“还请小宋大人帮帮忙,武秀公主让奴才将您带去前面那座小亭子,若是您不去,就要拧了奴才的脑袋......”
宋琢玉原本是不想去的,他现在听到武秀的名字就觉得头疼,更何况还有上次湖心小筑的事情在前,很难再相信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传话人。
奈何一抬头就看见对方脸颊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力道极大,一看就出自武秀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