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柜满脸堆笑:“在的在的, 东家这会儿正好在镖局。”
刚说完,就看见院中的古镖头正盯着这边,忙为这位进士老爷介绍:“这位是我们现下的总镖头, 姓古,身手超凡, 在比武大会上力压群雄,前几日我们东家出门被其他镖局的人设下埋伏,多亏了古镖头才化险为夷。”
又同古十三道:“总镖头,您带这位进士老爷去找东家罢?东家在谈生意, 我就不好进去了。”
言子荣抬头看过去, 只见这位总镖头大步流星走来,虽是一身粗布短打,但高大威猛、腰背笔挺、气势迫人, 衣袖挽上去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同秦故只见过那么两次,这会儿看见换了一身打扮还戴着面具的古十三, 根本认不出来,还同他见礼:“古镖头,幸会幸会, 在下言子荣, 是玉儿的旧友。既然玉儿在忙, 我便等他一等。”
古十三磨了磨后槽牙, 盯着他片刻, 才伸手请他往里走:“这边。”
言子荣觉得这位总镖头好像对自己有些隐隐的敌意,言行举止都不是很客气,但又一想——人家混江湖的,礼节自然同儒生不同了。
听方才那位掌柜的意思, 这位总镖头还是位绝世高手,如今就靠他撑着整个镖局的场子,言子荣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跟着他走到一处小会客厅,坐下来等阮玉(71)。
这位总镖头倒也没失礼到把他独自丢在这里,叫伙计倒上茶后,便也坐了下来。
“言公子高中进士,不赶紧回家去给父母家人报喜,到这儿来找我们东家做什么?”
言子荣笑了笑:“我在京城时同玉儿说过,若能高中,我便上门提亲。这次我回家经过扬州,便在此下船逗留两日,看看玉儿回来这么久,一切是否都好。”
他叫了身旁跟着的小厮,把拎来的礼物放在了桌上:“我还给玉儿带了些京城的点心,他以前最爱吃这些零嘴。”
古十三皮笑肉不笑:“言公子有心了,这么两盒点心,还千里迢迢捎来,真叫人感激涕零。”
老子给他送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二十两银才得一两的珍品燕窝,你这么两盒破点心,也好意思拿出来。
言子荣也品出几分不对劲,笑意收敛,换了个话题:“玉儿这镖局开起来也有一两个月了,我听客栈掌柜说,信义镖局最近风头无两,生意好得不得了。”
古十三瞥他一眼,道:“生意是好,但开销实在太大,现下还得靠东家贴补。”
言子荣一顿:“玉儿还得往里倒贴钱?”
古十三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故意道:“不错,每个月都是成百上千两地往里贴补,在这么下去,东家那点儿家底都要亏光了。”
言子荣的神色变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阮玉(71)的声音:“荣哥哥来了?”
言子荣连忙站起身,就见阮玉(71)快步跨进屋中,清新雅致的槿紫衣裙,衣襟领口拔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乌发浓密,唇红齿白,仍是那样漂亮,可周身的气度已变了个样,沉静稳重、波澜不惊,比在京城重逢时,简直是脱胎换骨。
言子荣一时看得呆了,好半天才喃喃地叫他:“玉儿。”
旁边古十三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阮玉(71)笑了笑:“看荣哥哥这身打扮,当是高中进士了,恭喜。”
他请言子荣到正厅去说话,言子荣的眼睛只追着他看,古十三跟个黑脸门神似的跟在后头,警惕地瞪着言子荣,生怕他下一刻就说要上门提亲。
“荣哥哥一路从京城走水路下来,还没回流州老家么?”阮玉(71)在主位八仙椅坐下,古十三就站在他身后,待言子荣在主位的另一张八仙椅坐下后,就伸出手去二人中间的高脚方几上摆弄茶壶。
言子荣一转头,只能看见古十三倒茶的胳膊,严严实实挡在两人中间。
他道:“是。正好路过扬州,就先来看看你,流州老家早已知道消息了。”
古十三把茶盏递给他:“言公子喝茶。”
言子荣刚刚喝了茶,现在还不渴,但严苛的礼节还是让他接下茶盏抿了一口。
茶盏中还剩大半杯茶水,可古十三又拎起茶壶给他满上了。
这条挡在他和阮玉(71)中间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收回去。
言子荣不明所以,只当古镖头一介江湖粗人,直来直往热情好客,不会说什么客气话,就一个劲给他倒茶喝。
阮玉(71)在旁看着,也不说古十三一句,就当这个人不在,兀自和言子荣谈天说地。
不一会儿,言子荣就被古十三灌了一肚子茶水,尿急去恭房了。
厅中这才安静下来。
宝竹将言子荣送来的点心打开递给阮玉(71)看,阮玉(71)瞥了一眼,摆摆手:“拿下去给镖师们分了。”
古十三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
就知道玉儿看不上你的东西。
宝竹抱着点心出去了,阮玉(71)这才搁下茶盏:“古镖头。”
古十三一个激灵——玉儿时隔五天终于和他讲话了!
“我在。怎么了?”他忙说。
“言公子位列三甲一百零六名,我记得往届秋闱,这个名次的进士,都是外放做官,而且多是回老家。”阮玉(71)道,“要是他在江南四州做了官,以后少不得要打交道,今日得好好招待他,你亲自挑一家酒楼,中午点些好菜,叫几个机灵的镖师作陪。”
古十三:“……”
这等事哪用得上总镖头亲自去?
他道:“东家是嫌我在这儿碍眼,要把我支开么?”
阮玉(71)道:“你是有些碍眼,不过这些同达官显赫来往的门路,也只有你最懂,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玉儿说他碍眼,古十三不太高兴,但是说他懂行,他又高兴了。
而且这会儿本来就快到午饭时间,他们单独聊也聊不了多久,古十三这才肯出门。
扬州府虽然繁华,但和京城比起来还是差得远,能入他眼的酒楼也不多,他挑了悦海楼这一家,定了二楼正中的大雅间,一进门便对着窗户,窗外是扬州府最繁华的文昌阁,窗边摆着石雕的流觞曲水桌,倚着窗户把酒言欢,还能欣赏远处通南大运河的繁忙景象,雅间左右各摆着一道屏风,下人们在屏风后候着,视野清静,又能随叫随到。
言子荣进门时,果然对这儿赞不绝口,阮玉(71)扶着白秋霜在后走进来,白秋霜也满意地点点头:“离开扬州两年,竟不知道这儿新开了一家酒楼,古镖头这地方选得好。”
几位作陪的镖师哪见过这场面,一时十分拘谨,坐到那流觞曲水桌旁,看着菜肴一道道上来,盘子在那水里晃晃悠悠飘下来,连伸筷子都不自在。
他们如此拘谨,只有阮玉(71)、古十三和白秋霜陪着言子荣,白秋霜上次重伤后,身子就一直没有完全康复,喝酒的活儿就落到了阮玉(71)和古十三身上。
古十三喝酒乃是海量,阮玉(71)练了这么两个月,抵不上他一根指头,开席没多久,就喝得满脸红扑扑,而言子荣也喝得兴致高昂,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诗兴大发,叫人摆上笔墨纸砚开始对着运河作起诗来。
古十三瞥着他,看他落笔的手都不稳了,就知道喝得差不多了,低声同阮玉(71)道:“你去屏风后喝点醒酒汤。”
阮玉(71)脑袋有些昏沉,拿手支着头:“不用。”
白秋霜也在旁小声说:“听古镖头的,去罢。娘看子荣也喝醉了,注意不到咱们这儿。”
古十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不容置喙:“东家,我扶你去。”
阮玉(71)喝多了根本拗不过他,昏昏沉沉被他扶起身,才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路都走不稳了,全靠古十三扶着,才走到那屏风后。
宝竹端着醒酒汤上来,那带着油腥味的汤一凑到鼻子前,阮玉(71)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宝竹吓了一跳,古十三却接过他手里的醒酒汤,再次凑到阮玉(71)鼻子底下。
阮玉(71)被那味道一熏,又吐了一次,这回吐得干干净净,连肚子里的水都吐了出来。
“好了。”古十三把醒酒汤搁下,亲自倒了茶水给阮玉(71)漱干净口,才吩咐宝竹,“他把吃的东西全吐了,给他弄点儿粥来喝,再叫伙计上来收拾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