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东都这边就不一样了,不管大官小官互相之间都有点关系,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乱说,越到天子跟前,这些腌臜的事情越多,灯下黑说的就是这种。平时一应俸禄高不说,还有额外的油水捞。
东都的差事,能力是次要的,主要还是眼力见儿,王峙能混到一个领头的地位,跟他会察言观色分不开关系,所以王峙刚进这个包厢的第一眼就看出这里聚会的人身份不简单,尤其是角落里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还有点眼熟。
跟角落里聚在一起的公子哥相比,面前这个穿着朴素的书呆子就显得很不起眼,但毕竟还是跟着一众公子哥来的,想必身份也不简单,那唯一一个简单的就是后出现的身着青色衣衫的人了。
浅淡的青衫也看不出贵贱,不若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股子银子味儿。
王峙原本今天晚上约了几个兄弟出去喝酒,结果临时接到上面指派的任务,带着一肚子火赶到这里,一屋子的人都需要他考虑,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又是哪根葱?
不过这小子的模样当真是好看,经常流连烟花之地的他都未见过这种绝色。
王峙一时看的有些呆了,下意识地觉得这是这些公子哥不知道从哪个楼里领出来的小倌——东都不缺漂亮的风尘女子,自然也不缺好看的小倌,但是这么好看的还是第一次见。
王峙甚至忘了他来此的目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暗自掂量着这究竟是哪个楼藏的宝贝,便宜了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他这念头闪的很快,眨眼间已经把东都有小倌的青楼过了个遍,不过很快他就想起此行的目的,对着身旁努努嘴,示意他们赶紧将这两个处理了。
那两人心领神会,挥动着刀鞘呵斥道:“滚滚滚,官府捉拿暴徒,你们在这里挡什么道,要一起去衙门吃板子吗?”
书呆子听见此话吓得一哆嗦,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想要让开,但是看着身后一动未动的人又不知道从哪里拾起了勇气,刚动了脚步又慢慢地挪了回去,侧着身子,几次张嘴后又不知道怎么劝,尤其是在对上那个笑容后,脑子里的那点忐忑瞬间烟消云散。
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容,就像是……就像是书本里描绘的仙人。
荀还是看着书呆子刚想离开又挪回来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官兵见自己就这么被忽略火气更大了,晃动着手里的刀就想用强,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见原本站在屋子中央的灰衣人在这时突然有了动作。
他们瞧见了荀还是不仅被人遮挡了一下,更是有官兵上前纠缠,立刻明白这是逃跑的好时机,借着这个功夫直奔着坐在窗上的人。
谢玉绥借了荀还是的面具后从外面绕了一下,正巧就堵在这间屋子仅剩的出口处。
他悠闲地坐在窗户上,支起一条腿,歪着头渐行渐近的两个人不慌不忙。
眨眼间两人到了面前,剑刃映着冷月,银白色的光落进了眼里带着肃杀的气息。
瘦高的灰衣人手里长剑先至,谢玉绥一手撑在窗框上,脖颈向上,一柄长剑凭空而出,不偏不倚迎上对方的攻势。
剑光突起,灰衣人眸光一闪,两剑汇于胸前,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火花四溅,谢玉绥纵身跃下,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将灰衣人逼退数步,而落后半步的另外一个灰衣人此时也已经行至身前,他双腿半蹲,两个短刺握于手中,趁着谢玉绥与高瘦灰衣人交战激烈,招式行至半空之际欲行偷袭。
战况虽激烈,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间。
眼看着灰衣人再次发难,荀还是终于失去了对书呆子的兴趣。
身后官兵又上来了几个人,推搡着想要将他们以妨碍公务的罪名绑起来,几只手已经伸出,却因着荀还是身上突然暴起的冷气堪堪停在半空中,也就是这样停顿的瞬间,再细看,面前的青色身影突然凭空消失。
再抬眼,青色的身影已经投身进了打斗中。
他手里只执着一柄空白的扇子,面色却不见有多么严峻。扇子抵住短刺,脆弱的竹骨在触碰到短刺的瞬间发出脆响,本应被击碎的竹骨在收回时连一个裂痕也无,却是将短刺击偏了半分。
就是这半分的空档里,荀还是欺身而上,扇子尖看似无力地点向胸口。
平平无奇的扇子此时就好像成了杀人的凶器,在即将触碰的前一刻,那灰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强行调转身形,堪堪避过了扇子,却也因为自己的招式被前行折断而受了极轻的内伤。
他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恐慌,不是对这把扇子的恐惧,而是来自扇子主人,深入骨髓的恐惧。
谢玉绥在击溃一个灰衣人时本还有时间对付另外一个,不成想荀还是动作这么快,在他想要转身时后背已经被人保护起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孤身一人处于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却突然出现一个人牢牢地将背后守住。
谢玉绥的心不自觉地一晃,手中的剑气险些弱了半分,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这个意外守护他后背的人,只可惜现在情况紧迫。
他压住内心的那股冲动,将转了一半头又强行掰了回去,长剑在手里画了个圈,再抬眼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呼吸之间满是杀意。
灰衣人身手并不简单,仅凭着他们二人就敢进东都如此放肆,必定不是简单人物。虽说此次被官兵发现打了个措手不及,后又碰见谢玉绥和荀还是更是有些慌乱,但交手数回和之后,他们渐渐在慌乱中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招一式之间看似杂乱,实则都有章法,应对的同时还能调整进攻,意图将他们逼到屋子内部,他们再跳窗逃走。
这样的念头在交手没多久就已经被识破,若只有一人在场,或许真的会让他们其中一人逃走也说不定,但现在荀还是和谢玉绥同时压制,自是不会让他们有半分逃走的机会。
谢玉绥本身就身手不凡,只是因着在邾国内不敢过于张扬,所以处处留一手,而如今再有荀还是加入更是如鱼得水,几十招后,对方明显气势减弱,招数也没有原本那样极致,脚下虚浮,被擒住是早晚的事。
可就是这时变故突起,其中较矮的灰衣人一手短刺化作暗器竟不是攻向荀还是和谢玉绥二人,他手腕一转,短刺直奔着人群中的梁弘琛而去。
在几人打斗之际,原本困于角落的几个公子哥正趁机想要偷偷摸摸的溜出去,奈何他们脚程太慢,这一变故发生的时候,梁弘琛距离门口还有数步之遥,本就没有武功傍身的文人,他哪里应付的了这样的场景?
若是换做其他人,荀还是自然不会冒着放走灰衣人的风险,去救一个无甚大用的公子。
然而这位梁公子不同,且不说他父亲如何,只因为荀还是此时还需要在太子身边站住脚,若是被太子知道梁弘琛在自己眼皮子低下没了命,恐怕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顷刻间便会烟消云散。
见此情况,荀还是一咬牙,脚下一点,将轻功使用到了极致,眨眼间已经掠至梁弘琛面前。
短刺的尖端在梁弘琛的勃颈上留下一个血点,另一端则攥在了荀还是的手里,千钧一发之际到底还是留住了梁弘琛的命。
但也因着这个变故,两个灰衣人终于寻了个空档。
高瘦灰衣人使劲浑身解数将谢玉绥击退了半步,两个人站在窗台上轻笑一声,高声道:“荀阁主好身手,今日匆忙未能好好跟荀阁主打招呼,日后自会再见。”
荀还是手里拿着短刺未再动身,眼神凉凉地看着两个灰衣人消失在窗边。
屋内的蜡烛因为打斗尽数熄灭,月光透过窗框洒了进来,整个屋子一片冷色。
这还是荀还是第一次这么简单放走了人,甚至连一点情报都没能留下——手里的短刺实在是太普通了,随便一个打铁铺都能做得出。
他面色难看,活生生将这个夏末变成了寒冬。
过了一会儿身后慢慢吞吞的传出一个声音:“多,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直到这时荀还是才回过神,然而一转头就看见身后一排排苍白的脸,倒不像是活人,荀还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捅了鬼窝。
然后他就听见不知道哪一处有人难以置信地哆嗦出一句:“荀阁主……荀,荀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