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柘脸上的茫然只存在了片刻,之后就只剩下扭曲。
他不过是天枢阁里微不足道的一员,可那又怎么样,天枢阁里每个人都野心勃勃,谁不盯着荀还是的身影,谁不想将他拉下来然后拎着他的头颅走向阁主之位,他刚刚差点就成功了,只差一点点。
荣柘恶狠狠地瞪着荀还是:“你别得意,你以为跟在你身侧的人都值得信任吗?穆则、卓云蔚,哪个不是带着目的留在你身边?殊不知会咬人的狗不叫。”
荀还是嗤笑:“我留你一命不是听你给我警告。我只是问你,如今你们到这,是因着皇上,还是别的什么。”
荣柘的脑子逐渐开始迟钝,喘着粗气冷笑:“别的什么?阁主不会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吧,除了陛下还有谁能动用天枢阁,荀阁主,荀还是,你的命也到头了。”
“那我知道了。”冷淡的声音之下,原本还在手中反转的匕首瞬间调转刀锋,直插向荣拓。
这一次荣拓没再像先前那样不设防,即便知道今天不可能活着出去,他还是在荀还是出手之际翻向一侧,匕首擦着他的手臂钉在了墙上。
荣拓喘着粗气:“阁主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我在您手下干了这么久,下手竟是没有一点迟疑,当真没有辱没了您的名声。”
“迟疑?天枢阁的人都死光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荀还是拔出插在墙上的匕首,抹掉上面的灰尘。
“荀还是不愧是荀还是。”荣拓大笑几声,方才的一个动作几乎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背靠着怀抱粗的柱子,胸口上下起伏,眼睛用力眨了眨才重新聚焦,道,“左右我要死了,临死前给阁主透露个消息。”
荀还是一步步往前走,荣拓彻底放弃了挣扎,身子越来越软,慢慢下滑。
他声音小了很多,鲜血染透了半个身子,手压在脖颈上没有起到任何用处。他察觉到了这一点,将那只手拿到眼前,看着上面的艳红,和荀还是身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虽说命令是陛下下的,但是让陛下下定决心杀阁主的契机却是和阁主也有关系。”
荀还是:“陛下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荣拓啐了一口,他双腿软绵已经支撑不住身子,索性直接坐到地上,用力喘了两口气后道,“您还记得您前段时间宅子里来的那个客人吗?”
荀还是眸光一闪,表情沉寂。
荣拓笑道:“那人跟陛下有所联系,似乎就是他说了一些什么事情,最后陛下就召集了尚在东都的所有天枢阁的人,阁主,如今邾国已经没有了你的容身之所,之后您想去哪里呢?”
说到这里荣拓抬起头,摆出一个类似嘲讽的表情,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他嘴角刚牵动一点,身子突然一僵,而后那双泛灰的瞳孔彻底散开——原本在荀还是指尖旋转的匕首牢牢地钉在了荣拓的脖子上。
屋外隐约能听见叫喊声,屋内却是静悄悄的。
荣拓的身子越来越凉,荀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满脑子都是荣拓方才的话。
虽说在不认识的人眼里,荀还是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从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被冷落,说话也好沉默也罢,抛开身份不谈,大多时候荀还是都会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这都是荀还是刻意表现出来的样子。
除却这些刻意的营造,他本人可以说是孤僻,能不见人就不见人,能不交流就不交流,因为在他看来,每一个需要接触的人都是存在着利用的价值,人与人之间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而唯一一个能入了荀还是的宅邸,并且让他心生亲近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可若是这个人的接近也是带着某种目的呢?
荀还是低头想了想,从相遇到如今的暧昧,他似乎并没有特别讨喜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他越矩的主动,从最开始的调戏也好和后期的亲吻也罢,除去几次忍无可忍的冲动以外,谢玉绥一贯都是冷静自持,之后呢?
之后……左右他也要死了,逢场作戏和真情实意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即便是利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荀还是仰头叹了口气。
并非荀还是不想信任,只是这种信任连一点依托都找不到,脆弱的只需要轻轻一碰就能悉数崩塌。若真是利用,那就没必要再去找虚无缥缈的解药,也不用担心自己一旦身死之后谢玉绥怎么办,原本的计划也可以正常收尾。
一切都变得平顺了。
也挺好。
屋外的声音似乎弱了许多,荀还是转身离开。
荣拓被钉在柱子上坐得笔直,脖子紧贴着柱身,脑袋歪向一侧眼睛却没有闭上,直勾勾地看着荀还是离开的背影。
推门而出之际,原本被门扉挡在外面的声音突然毫无防备地扑了过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冲天的怨气,荀还是曾经听过无数次,也见过无数次的场景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在面前。
院门大敞,院子里空无一人,门外火光冲天。
一脚踏出院门的瞬间,一个人突然掠至眼前。
那人身形狼狈,向来妥帖讲究的衣服皱得不成样子,头发有些散乱,他咬牙道:“荀还是,你……”
是邵经略。
邵经略似乎是想质问些什么,可是在触碰到荀还是的眼睛时,到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他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捂着嘴巴的手指上一片暗红。他缓了口气,随即道:“此处不宜久留,荀阁主赶紧离开。”
邵经略话刚说完,几道身影同时落地,其中一人站到荀还是身侧,当着邵经略的面抱拳作揖道:“天枢阁所集人手悉数至此,邵府已全部控制,依阁主之令,杀无赦。”
多干脆的黑锅。
荀还是很想笑,可看着邵经略由震惊变至愤恨的表情后,他到底还是没笑出来。
荀还是至始至终未说一句话,火红的衣衫让他仿佛置身于火海之中——只要他在的地方,杀戮从未停歇。
惨叫声不绝于耳,邵经略已经被控制压在地上,他费力仰起头,眼底的怀疑变成了怨毒,恶狠狠地道:“你怎么敢,怎么敢……荀还是!”
“荀阁主。”另一边天枢阁的人靠到荀还是身边,用着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如今祁国的王爷与陛下达成共识,需要个合理的借口来跟祁国开战,陛下助王爷登上皇位,而王爷则许给陛下两座城池,这场屠杀的罪名最终会落到祁国的头上,阁主当以大局为重。”
荀还是眸光一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那人又凑近一点,“陛下觉得一个过了气的将军不足以展现自己的诚意,也不足够作为出兵的理由,故而欲再多添点筹码。左右阁主的命也没多久了,所以将您作为诚意一并奉上。好在,那王爷同意了。”
荀还是觉得好笑,皇帝想杀他的理由越来越离谱。
只是这作为诚意奉上是什么意思,作为人质送过去?到底是皇帝离谱还是谢玉绥离谱?
这一念头刚起,那人声音紧接着跟上,荀还是才知道离谱的其实是自己。
“所以今日除了整个邵府的人要死在这以外,就得委屈阁主一同陪葬了。”
第72章
这段时间虽说跑了不少地方,但是动手的机会很少,以至于身上血腥味都淡了许多,或许是荀还是沉寂了太久,而皇帝又一味的打压,再加上江湖上盛传他已经穷途末路命不久矣,以此才会陆陆续续这么多人到他面前,都要踩上一脚。
荀还是转过头看着贴在身侧的人。
天枢阁不过数十人,每一个荀还是都能叫得上名字,身侧这人也是个老人了,自上一任阁主还在的时候便已经入了阁,荀还是做了阁主之后,整个天枢阁也就换了几个,毕竟非死不补,阁里的人都不是草包,没那么容易死。
戴涟一身漆黑,大半张脸掩藏在面巾下,只留下一双漆黑的眼睛,狠毒又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这样被皇帝亲自下令诛杀的天枢阁阁主,荀还是还是第一个。
荀还是笑道:“我觉得单单是我陪葬的话,也没什么意思,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不如……”他迈进一步,就是这一步间,冲天的杀气倾泻而出,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周身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呛人的浓烟里逐渐带上了腥甜的血气,隐隐令人作呕,“不如到这里的这半个天枢阁的人都一同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