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我命不久矣(168)

2025-10-22 评论

  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哪怕他活着的时候再恶贯满盈,那些恶又未用在这些百姓身上,只要他身世凄惨又身不由己,只要他死了,再面对他时大多数人的心里就只剩下可怜。

  此番下来即便景言峯坐上皇位得到的也只是个人心散乱的国家,百姓对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充满猜疑,而如今邾国朝廷又因着赵府乍然灭门人心惶惶,新皇上位更是动荡不安,此番祁国只要抓紧时机,能拿下的就不仅是阳宁一座城池。

  事已至此,荀还是的目的就已经很明显了,他哪里是为了给祁国洗清嫌疑,这是想将邾国的水搅得更浑更乱,而后让谢玉绥坐收渔翁之利。

  谢玉绥心情有些复杂,深吸了口气后问了一件如今看来不甚重要的事情:“那枚玉佩究竟为何,怎的人人都说是父亲旧物?”

  穆则眼神怪异地看着谢玉绥,似乎在问:“不然呢?”

  不然什么,就那种质地的玉佩自家库里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比它强,若非里面血色似一个凤凰看起来寓意不错以外,哪里像是一个王爷会随身佩带的东西?估计这玉佩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瞧着穆则的样子应该是对这枚玉佩并不了解,此时就只能等荀还是醒了才能知晓因果。

  谢玉绥没再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喃道:“他就是想死罢。”

  这话本是自言自语,只是院子太冷清,声音再小依旧落到了穆则的耳朵里。穆则端着托盘本已抬脚准备离开,在听了这句话后犹豫再三还是又站了回去,同样看向紧闭的门扉:“阁主只是不强求,他习惯一边反抗一边顺从,就像当初皇帝非要给他下毒,既知躲不过去就不会横生枝节,有那时间不如想想中毒之后该怎样调整计划,相较于去纠结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会更优先考虑怎么解决问题,怎么利用现有的时间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说这么多,不过就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穆则低头想了想。

  “可能阁主觉得您会更喜欢现在这个局面。”说到这里他忽而抬头看向谢玉绥,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相较于他的命。”

 

 

第98章 

  之后整个正月里东都都在戒严之中,因为国丧更是不允许燃放鞭炮,年过得没了年味,家家闭门不出不想触新皇的霉头。好在凛冽的寒风里依旧能闻到诱人的饭菜香,一户一户错落的胡同中,香味交织在一起俨然成了一道满汉全席。

  纵横错落的胡同里,唯有一家院子弥漫着格格不入的药味,只是这药味着实有些孤立无援,还没飘出去多远就被食物的香味压了下去,所以也没有人发现这发苦的药味中还带着一丝血腥。

  穆则已经数不清这是断的第几盆血水了,屋内谢玉绥和一个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大夫守在床前。

  地上火盆烧的正旺,床上铺着两床厚厚的棉被,一人深陷其中,双眼紧闭,总是翘起的眼尾此时却是微微下垂,橙黄色的火光映出他姣好的轮廓。

  那人容貌极好,即便添了病气也没有削弱分毫,有种有别于男女之间的刚毅和柔美,打眼一看就带着异样的吸引,漂亮得不像话。

  可就是这样漂亮的人此时身上却没多少活人气,露在棉被外侧的头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针,似乎是想将他的灵魂紧紧钉在身躯里,然而活人到底很难与天斗,入体多年的毒如同附骨之疽,银针可以将其中一部分逼出体外,却没办法再弥补破败的经脉。

  穆则进来的时候就见那大夫正对着谢玉绥一边摇头一边说什么,另一侧荀还是无知无觉地躺着,隔着那层棉被连胸口的起伏都瞧不见,就如同死了一般。

  这个念头吓了穆则一跳,他慌忙地快步上前,将新端进来的热水放置一侧,刚想听听两人在说什么,然而床上那人乍然而起,俯至床边哇的一口,满目之下一片发黑的血。

  几人靠得很近,血迹沾满了衣角,然而此时无暇顾及这些,那大夫看起来年岁不大,身上却穿着老成的灰袍,无甚讲究地直接去搭脉,手指刚放上去眉头紧皱。

  大夫一言未发地将那只手放回被子里。

  谢玉绥小心翼翼地将人扶正,随即掖好被角准备再跟大夫商量一下,然而转身之际手腕突地一紧。谢玉绥心下一惊,回身时就见一只瘦弱到近乎脱相的手正用力抓着他。

  那只手背骨头凸起,手指修长带着病态的白,微微凸起的关节处能看见下面交错的血管,说是枯槁也不为过。

  只是一眼,谢玉绥心猛地一阵抽痛,下意识转身掌心覆在那只手的手背上,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可是不舒服?”谢玉绥的声音很轻,低沉好听的声音刻意放缓之后带着暖人的温度。他弯下腰,尽量靠荀还是近一些,他知道随着中毒日子见长,荀还是毒发时五感衰退的越发厉害,怕他听不见或不方便说话,刻意靠的近一些。

  荀还是拉着他的手一直没松,眼睛半睁着,从来明亮惑人的眼睛此时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视线隔了好久都没能聚焦。

  模糊他只能能看见一个大致轮廓,但仅是这点就足以让他分辨出面前之人是谁。

  这会儿荀还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累得很,但是疼痛好似缓解了很多,身子也松泛了很多,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恢复如常。所以他手指轻轻摁了摁谢玉绥的手腕,哑着嗓子道:“别担心,会好。”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时模样有多么惹人心疼,几日未能好好吃东西,本就偏瘦的人看起来愈发瘦弱,虽说病美人也是美人,可那凹陷的眼眶和凸起的颧骨就像是一纸罪状,将谢玉绥钉在了公堂之上,若非为他筹谋,即便荀还是身子每况愈下却也不应该到现在这个地步。

  谢玉绥当初与荀还是分别之际不是没想过直接将人掠至祁国算了,可是他也知道他困不住荀还是,即便暂时将人掳走,但就王府上的那些府兵,哪一个会是荀还是的对手,王府看似戒严,实则在荀还是眼里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一样,起不到任何威胁,所以谢玉绥选择暂时放手,让荀还是去做自己想做的,而他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再找些人手去寻能够解了这毒的药方。

  虽然荀还是的声音很轻,但是谢玉绥还是听懂了他说的几个字,随即很轻地笑了一声:“那你可得赶紧好,这段时间快吓死我了,身上还有力气吗?血都快吐光了吧。”

  荀还是很想跟着笑笑,只是拉住谢玉绥的那一下就近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还得费心掀开眼皮,这会儿提提嘴角都费劲,便只能作罢。

  “会好的。”他是这么说着,感受到自己的手被谢玉绥握在手心,遂勾了勾他的手心让他安心。

  “肯定会好,你肯定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出去遍寻名医,不仅是祁国,各个国家都快被我翻遍了,你要是不好怎么对得起我如此大费周章?”

  听见此话荀还是终于笑出了声,鼻尖在棉被上蹭蹭:“没事,每次都是这样,看着凶险,实则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了,不必上心。”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近乎耳语,只是在最后一个字的音落下之际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刚要合上的眼皮倏地睁开,“你且先忙不用管我,邾国如今满是破绽,你此时应当……”

  “你此时应当好好睡觉少操心。”谢玉绥捏着荀还是的上下两边嘴唇将它们强行合上,“自己都这个样子还操心我,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荀还是想想觉得也是,剩下的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博弈,与他无甚关系,就以邾国现在这个样子,祁国国君再蠢也不应该能吃到多大的亏,更何况现在祁国暗地里掌权的是这位豫王。

  如此一来,他刚刚强撑的眼皮再次开始打架,就在意识再次混沌之际,他不自觉地说了一句:“我已无憾,其实你不用救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便没了声息。

  谢玉绥感觉被他攥着的手已然失了力道,便知道荀还是再次陷入昏迷,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收进被子里,转而看向大夫。

  “此番用药似乎没有先前那样大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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