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房门大敞,一个棺材立在中间,四周白绫飞扬,风里夹着纸钱盘旋而上,偶尔有风穿过不知道哪里的缝隙发出呜呜声。
倒真有几分闹鬼的意思。
“据说这位梁大人被人开膛破肚,抛尸荒野,也算是横死的冤魂了。”廖庐大喇喇地进了门,先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而后站在门口面对棺材。
已经到了这个地方,又未见人,藏着掖着属实浪费时间,即便是瓮也已经入了,多说无益,不如直奔主题。
棺材上面盖着白布,前面插着几根香已经烧到了尾部,许久未有人过来更换,更没有人叩拜,连炉里的几根香孤零零的。
廖庐拿起旁边的香就着原来的火点燃,插了进去时念叨:“人都死了,虽然我们阵营不同,但看你可怜,给你供点香火,总不至于还没入土就这样孤孤单单无人相守。”
嘶啦——
叨叨的话还没说完,棺材盖突然缓缓向前滑动,险些撞到他的额头。
廖庐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三根香直接将梁弘杰的魂叫了回来,一抬头就见到谢玉绥站在正对面。
“爷您高低说一声啊,吓得我魂儿差点飞了。”
“飞了正好去问问这位梁大人到底怎么死的,还有……”谢玉绥低下头,半张脸被棺材板遮住,似乎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廖庐快走几步站到身侧,谢玉绥抬起头:“这尸体有些奇怪,你看他腹部。”
梁弘杰面上盖了张白布,衣服干净整齐,想来被带回来后有精心收拾过,只是此时衣衫大敞着,是被谢玉绥刚刚翻开的。
里外衣物都被掀开,一条一寸长的伤痕着于腹部,整整齐齐的一刀。
“看出什么了吗?”谢玉绥问。
伤口已经被缝补过,只是针法有些跛脚,像是随意缝上的,切口没有对整齐,有的地方皮肉翻起,看得触目惊心。
周围皮肤也已经长出尸斑,这些都是寻常现象,只是这伤口——
“是不是过于干净了,就周围皮肤的颜色来看,似乎不是生前所受的伤,这模样更像是死后所为。”廖庐皱眉,沿着缝补过的地方摁压了两下,“会不会是往肚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之前听说找到的时候他的肠子都在外面,若是藏东西早就被发现了……”谢玉绥站在一侧,看着廖庐手指正压在伤口中间的位置,突然叫住他,“等会儿,你看中间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古怪,皮肉似乎对不上。”
说完谢玉绥凑近看了一眼,“像是切割过。”
廖庐收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块布擦了擦,嫌弃道:“这位梁大人真是够惨,先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害死,然后剖了肚子,最后拉出肠子还不算,又切掉了一块肉,幸好我自己过来,带着纪唐估计能把他吓得半死。”
“不过话说回来,若说何人能干出这种事,我可想不到第二个人。”
荀还是。
廖庐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人,事实上谢玉绥同样下意识想到了荀还是,似乎只要是荀还是,再怎么残忍不能理解的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好像他天生就是恶人。
荀还是出事的日子好像正巧就是梁弘杰死亡的那几日,这其中会不会也有关联?
原本大敞着的房门突然被某一阵风带走了半扇,哐当一下砸在了门框上,剩下的风透过另外半扇门吹过来,风声变得沉闷,似有脚步声和在其中,沙沙的,刻意放得很轻,却又因为人数过多压制不住,被风泄了密,带到谢玉绥耳朵里。
谢玉绥赶忙拉着廖庐闪身躲到屏风后,而后就听见砖瓦翻动的声音。
透过屏风间的缝隙,谢玉绥瞧见对面的屋顶上一道道黑影闪过,竟是蹲了一排弓箭手。
箭已在弦,谢玉绥暗道不妙。
“果真是个请君入瓮的局。”廖庐磨牙,“我刚刚看了一下,后面有个门可以离开,但是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也已经有人。”
“暂且不用。”谢玉绥眯着眼,“虽是请君入瓮,但我也想知道,到底什么人设计到我身上,上次我们过来的时候可没有这个阵仗。”
“不走这么一遭,怎么知道幕后是何人?”
第15章
人数众多,火把照亮了整个院子,将惨白的绫布映的通红,连带着天空中的星光在火光的衬托下都弱了许多。
一排排人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安抚使司,来的那样快,并非仓促,似乎早就料到今天会有这种状况。
众人手拿冷兵,目光沉沉,神经紧绷,未有一人敢懈怠。
薛黎站在众人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佩剑挂在身侧,看起来随意,手里却翻弄着一根极细的银针,针尖上隐约泛着黑色的光。
若是荀还是在这里便会对这个银针极为熟悉,尤其是上面淬着的东西。
薛黎上次与荀还是不欢而散之后并没有向上汇报荀还是踪迹,所以东都那边依旧觉得荀还是已经死了。
他早就应该死了,死在城外的风鸣山里,而不是要这样大动干戈地再做一次埋伏。
“前次我们叙旧被打断了,这次不如继续聊聊?”薛黎扬声,看着安静如常的灵堂。
香炉里火光明灭,升腾起来的白烟被吹得走了型,像一条半透明的蛇盘旋而上。
“比如……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为何被我所知,如今进了你身体的又是些什么东西。”薛黎手下翻腾银针的动作越来越快,事实上他内心远不如面上表现的淡定。
明明是他拿了主动权,然而一句句话出了口后,他一点底气都没有,甚至有些怕。
他怕荀还是,一方面想要让对方出来,一方面又怕他出来,怕他真的当面跟他说话,即便身后站了那么多人,即便那些人手持弓箭长刀。
薛黎强压着跳个不停的心脏。
荀还是就是一条疯狗,可是疯狗又如何,还不是即将被主人抛弃?
国君忌惮着荀还是,正因为这些忌惮,天枢阁在被国君掣肘的同时,才让太子钻了个空档,给荀还是身上又加了一道枷锁。
上了链子的疯狗再怎么折腾,范围也有限制。更何况待太子即位后,这条疯狗只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薛黎稍稍放了心,肃穆的脸上多了笑容:“其实我还是更期待某一日我们坐在同一个屋檐下,烹茶煮酒观风雪。”
谢玉绥听着外面没完没了的叨叨,立刻就知道闹了个乌龙,自己替某位可能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背了锅。
“他这是什么意思,爷您中毒了?”廖庐有一瞬间的慌乱,说完又觉得不对,“不对劲啊,什么叫同一屋檐下烹茶煮酒,他这是在拉拢您叛国还是想要跟随您走?”
“认错人了。”谢玉绥言简意赅。
如此一来,似乎这一行就变得有些多余,邾国内部如何暂且不提,当务之急还是要将邬奉带出来。只是关于真正凶手的线索依旧少的可怜,除了骇人的杀人手段以外,就只有当初客栈早于他们退房的客人了。
至此谢玉绥已心生退意:“我们估计是被殃及的池鱼,等会儿回去切莫露头,寻个时机将邬奉带出来。”
廖庐一愣:“不怕打仗了?”
谢玉绥冷哼一声:“便是想打邾国也没那个精力。”
就现在这个形势来看,明显是皇帝和太子在斗法,谁输谁赢还说不定。
不掺合才是最好的。
谢玉绥是不太想掺合,外面的人却闹不明白形势,正当谢玉绥想要拉着廖庐去后堂探路,咻一声,一把箭直插在正堂中央的字画上。
外面那位大抵是独角戏唱够了,手上不知何时换做弓箭,刻意没找准头:“据说陛下日夜在你的饮食里下毒,这事估计阁主不会不知道吧?知道真相后还能继续给他卖命,甚至眼睛都不眨地吃着有毒的饭菜,在下着实佩服。”
“能让一个皇帝忌惮到这个地步却狠不下心下杀手,在下也是由衷的羡慕。”薛黎感叹,“羡慕得紧啊。”
谢玉绥抿唇皱眉,立刻想到荀还是不怎么好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