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异闻如此夸张想来也有荀阁主推波助澜吧?”
“你不觉得这样方便多了吗?人多了闹得慌。”荀还是的注意力全都被戏台子上几个咿咿呀呀的戏子吸引,吃饭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亮着一双眼睛,心情明显很不错。
荀还是有时候自己都闹不懂自己喜欢什么,比如白天,他就很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地方,可是到了晚上,若是人多就会很紧绷,恨不得满天下就只剩他自己,多一个人都不要见。
现在处于白天,他就很享受这种气氛,台下是烟火,台上是好戏。
一顿饭毕,荀还是继续带着谢玉绥闲逛,没有出城,几乎将东都各处繁华的地方都逛个遍。
临近傍晚,荀还是问谢玉绥要不要去看护城河的花灯,实则春天,落花飘至河水中,再添上花灯,甚是漂亮。
谢玉绥对花灯兴趣不大,荀还是揶揄道:“莫不是王爷急着去云弄巷?”
谢玉绥:“怕是荀阁主过于急色,非要推脱到本王身上罢?”
荀还是耸耸肩,引着谢玉绥的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
风里已不像从前那样冰冷,带着点泥土青草的味道,是春天的气息。
谢玉绥依旧跟在后面,周围满是桃花树,花瓣洋洋洒洒,淡青色的身影变得有片刻朦胧。
谢玉绥险些眯了眼。
周围商铺点亮灯笼,远处还能看见一点被太阳余光染红的天空,周围是百姓的嬉笑声,擦肩接踵间,那抹淡青色显得格格不入。
并非十分出众的颜色,也非惹人的身影,荀还是除了容貌出众以外,其余并没有值得人驻足的地方,他身形实在过于瘦弱,比饿上一段时间的乞丐看起来还要单薄。
不知道是被毒作的,还是天生如此,这一刻他不再是让人胆寒的杀手,更像是个身体柔弱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荀还是确实可怜,他的身世无论放在哪都能换来听者一声叹息。
他这样的人,并不会像寻常人家那样学习四书五经人伦纲常,所面对的困难也不会是先生的手板,每天从睁眼起所面对的只有生死,看的最多的就是刀光剑影。
荀还是是这样,当初那个薛黎是这样,还有宅子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卓云蔚何尝不是如此。
谢玉绥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有些看不懂荀还是想要做什么。
若是像他所说,太子与皇帝斗法,他夹在中间只为寻一条出路,就目前看来太子要比皇帝那边好很多。皇帝对他已经起了杀心,太子那边更多的是试探,而且太子现在急需用人,即便虚与委蛇,也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看着荀还是当初在邕州城的所作所为,他似乎对太子并无好感,与其说是想要寻求生路,反倒是像在搅混水。
谢玉绥想的太出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荀还是突然停下的脚步,险些直接撞上去。
好在他反应快,脚步已经迈了出去,身形堪堪稳住,之后他看着荀还是转了个弯,朝着一摊贩走去。
小摊不大,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夹在一众书画间,若不留意很容易被忽略。
面具摊旁边聚集了几个小童,父母不知在何处。
小童笑嘻嘻地指着其中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吵闹着,一边怕,一边又十分好奇,最后每个人掏出几个铜板,买到手的是几个模样中规中矩的。
荀还是挤到小童中间,摸着下巴,看着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哼哼两声道:“我还是觉得这个好看。”
其中一个小童还在犹豫要哪个,见到荀还是这个样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插着腰道:“我就说这个最好看啦,你们这群小娃娃哪里懂这些,一个个胆子那样小,却不知英雄都是这样子。”
“英雄?哪个英雄长这个样子?若是真这个样子,上战场的话不用动手,能直接将人吓死了。”荀还是煞有其事地给小童讲,“虽然我也觉得这个面具好看,但是真人肯定没有这个样子,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当不得真。”
小童刚刚还插着腰要继续跟同伴理论,听见荀还是的话后气呼呼地抬起头,然而目光触及到荀还是瞬间呆滞,张着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你,你,你长得也太好看啦!”
荀还是拿起青色面具罩在脸上,“嗬”地一声:“这样还好看吗?”
那小童咯咯笑了起来,竟是一点都不怕生,摸向荀还是的手道:“手还是漂亮的,声音也是好听的,所以还是好看。”
荀还是一言不发,透过面具上的两个小孔盯着小童。
小童不知道方才还跟他柔声说话的人怎么突然就安静了,奇怪地歪着头看着对方,那个骇人的面具好像没有先前那么吓人了,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嵌上了一双尤为好看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触摸,小小的稚嫩的手越抬越高,眼看着就要摸到星辰,却在这时有人先他一步出手。
一直大手横在二人中间,递给商贩几个铜板道:“劳驾,这个面具我们要了。”而后拉着荀还是的胳膊说,“不是还要带我逛逛?再耽搁会儿集市该要散了。”
荀还是眸光闪了闪,就着被拉着的动作,又从面具摊上拿了个白底模样尤为简单的面具,冲着谢玉绥努努嘴道:“给钱。”
谢玉绥无奈掏钱。
眼看着二人就要离开,小童依旧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已经迈了一步的荀还是突然又退了回来,弯下腰,他做出这一动作时明显感觉到一旁跟着的人身子有片刻紧绷。
他在心中暗笑,而后摸了摸小童的脑袋说:“家里大人有没有教过莫要和陌生人说话?这偌大的东都,坏人遍地都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坏人抓走咯。”
说完不等小童反应,晃荡着手上的两个面具走了。
谢玉绥站在原地看着荀还是的背影,随后大步跟了上去,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小声道:“方才那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看你似乎很怕我将那个小孩儿抓走,虽然我不会动手,但是为防止哪天他突然丢了又被你偶然知道,将这个黑锅扣在我身上,我岂不是很冤枉?”荀还是将青色面具带到了脸上,“即便我是个坏人,同样不乐意背锅,拐卖幼童的名声传出去多难听。”
“你竟然还在乎自己的名声?”谢玉绥有些意外,他以为荀还是早就对名声这个东西不在意了,“现在才想着挽回形象是不是有点晚?而且天枢阁挑选孩童时并没有组织选拔,大多是在民间随意抓走吧。”
“是啊,但规矩不是我定的,你跟我说又没用,别看我顶着阁主的头衔,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帝的……嗯……狗?”说到这里,荀还是歪头看向谢玉绥,半张脸遮挡在面具之下,另外半张脸露在光里,薄唇轻启,“汪!”
之后的这段路上,谢玉绥满脑子都是那一幕,哪怕内心再清明,他也不得不承认,荀还是长了一张极其富有蛊惑性的脸。
脚下再停时,周围不知何时起已经换了一副光景,通红的灯笼高挂,周围整一条街上挂满了彩色的绸布,街头巷尾充斥着胭脂香,他们像是一不小心闯入了某人的喜堂,但这喜堂过于庞大,也过于轻浮,每个楼前都站着几个打扮妖冶的女子。
谢玉绥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到了何处。
荀还是站到谢玉绥的对面,顶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声音含笑道:“云弄巷,王爷可还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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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进了这条街巷,荀还是的面具就没摘下来过,以至于他们进了其中一间最大的花楼时,来接人的老鸨被吓了一跳,靠着多年累积下来的脸皮才没让那股子惊吓体现出来,笑眯眯地跟在两人身侧。
吆喝了一声“见客”之后,老鸨引着二人笑道:“二位爷今天来的真巧,今日有姑娘挂衣【1】,爷可至二楼雅间小坐片刻,待姑娘上了台,若爷有意,便吩咐人点了红烛,报了银两,咱这边给您留个牌子。
“价高者得?”荀还是问。
老鸨尽心尽责地给谢玉绥介绍着,她不太敢看带着面具的人,虽说不知道人长得什么样,但那个面具着实骇人,而且一般到青楼里还带着面具的,大多长得都有些缺陷,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