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鸨想着。
然而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蹦出来,对上对方视线的瞬间,老鸨幡然觉得自己怎可以如此唐突,单单一个念头都是对这位公子的羞辱,如此人物怎会落到风尘。
她赶紧拾掇拾掇自己的想法,脸上堆满笑容。
虽说话本子里公子爱上风尘女子这种事情大多是妄想,可若是面前这位公子,老鸨又觉得并非不可能。
眼瞧着这位公子许是涉世不深,未曾见过世间复杂,对水儿或许更多的一种怜悯,因着怜悯想要做些什么。
老鸨的心软了,他不舍得这位公子因着这点事情受挫,没敢贸然上前,而是带着哄诱,刻意放低声音道:“水儿跟了我很多年了,虽说身处着风尘之中,我待她却如亲生女儿。这姑娘命不好,人又温柔,不愿意给人添麻烦,从未说过自己有何愿望……”
她说到这里话音稍顿,有些犹豫,而后试探道:“若是小公子不嫌弃,我带着二位去水儿的房间看看?”
谢玉绥此时已经不想说话,擎看着荀还是表演。
荀还是两根手指正拉着他的衣袖,怯生生地抬眼,似乎在等他的意见。
谢玉绥一头黑线,最后无法,只能说一句:“烦请带路。”
而后跟着老鸨上了三楼。
二楼大多招呼着留宿的客人,三楼则是一些姑娘的房间,还有一些则住在后堂的小院,那里大多是尚未接客的小姑娘和奴仆。
三楼房间不多,走廊上看不出有何区别,老鸨带着他们直接到了最里间。
直至站在门口,手搭在了门上,老鸨又有些犹豫,回头时目光落在荀还是身上道:“我刚刚考虑不周,这水儿就……在这个屋子里走的,若是忌讳的话二位还是不要进了,等过段时间我找了大师进来超度做法,二位再来看可好?”
“妈妈有所不知,我们二人是外地人,这几日到东都走亲戚,不日就要离开,想来等不到法师前来超度,也等不到还水儿公道的那天,所以才唐突上门,既然到了便没什么忌讳的,妈妈不用担心。”
荀还是还要装话少的样子,这些话就得谢玉绥说。
听着谢玉绥的话,老鸨恍然,推开门道:“其实里面也没什么,屋子没有乱,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想到……唉,水儿是个好孩子,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看她性格像水一样柔柔的,才起了这个名儿。”
二人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走动,荀还是依旧扯着谢玉绥的衣袖,在老鸨往床榻处走时轻轻拉了拉,指着头顶。
上面有一根怀抱粗的房梁,应该就是水儿上吊的地方。
屋子里就如老鸨说的一切如旧,干净整洁,不似有歹人进门的样子。
谢玉绥皱眉。
如今看来应了先前的猜测,若不是老鸨设计,那就是什么人见过水儿,而后用了什么手段让水儿心甘情愿自杀,可这话要怎么引着老鸨说出来……
正当谢玉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荀还是不知何时走到了屋子中间,仰着头看着房梁。
纤细白皙的脖颈彻底暴露,皮肤拉伸,显得喉结尤为突出。
从谢玉绥这个角度看过去时,荀还是有半个身子在阴影里,光打在脖子上,边缘皮肤呈半透明,脆弱的脖颈诡异地与房梁结合在一起,白光照射,隐约成了一条白绫缠绕在荀还是身上,将他吊起,挂在房梁上,就如同当初的水儿。
谢玉绥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忙想要去拉住荀还是,然而他尚未来得及抬步,就见老鸨率先一步走过去,站在荀还是身边贴得很近,似乎想要拉他,但手刚刚有所动作又放了回去,叫了一声:“我的爷,不能这样,不吉利啊。”
世人都说,上吊自杀的房梁上会带上死者的怨气,尤其是刚死没多久时,不可在房梁下久站,更不能仰着头露出脖颈,若死者非自愿上吊,很可能会将梁下之人带走。
荀还是身上带着药汤浸了很久的味道,脸色苍白,一看身体就不好,这种地方就更加忌讳。
老鸨本就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位公子,倒不是存心,只是下意识的看过去,她这种在风尘里待久了的人,对容貌姣好的人有种天生的亲切感。
“您可能不知道这其中忌讳,要不还是不要在这待着了,且先出去罢。”老鸨想给谢玉绥递眼神,让他将人先带出去,然而眉毛已经飞起来,却发现对方根本没看他,视线一直落在小公子身上。
这怕不是个登徒子吧……
老鸨突然开始为这位小公子担忧,即便瞧着谢玉绥模样不错,衣着讲究,气质端正,可是搁在小公子身边,总觉得像是一个盯着猎物的狼。
若是换个人听见这话,少不得要跟老鸨争辩一下谁才是狼,哪个人也不敢说堂堂天枢阁阁主是只小绵羊。
谢玉绥的注意力一直在荀还是身上,自然看不到老鸨带着提防的眼神,当然就算看见也懒得搭理。
房梁虽高,但荀还是眼神极好,能看见梁上中间的地方有翘起来的木屑,上面沾着一点白色丝线。
听着老鸨的话,荀还是收回目光,脸上还是那股子怯生生的样子,似乎被老鸨的话吓到了,下意识后退,而后低头道:“抱歉,我不是很懂,只是想看看……”
老鸨也是好心提醒,见此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因一面之缘对水儿如此上心,想来小公子才涉世不久,便见到这种阴阳相隔之事,切莫过于伤心伤了身子。”
说到伤心,荀还是眼睛微红,谢玉绥眉毛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荀还是演戏。
老鸨不知其中曲折,只当荀还是因水儿之事心中难过,又叹了一声:“其实……有些话我知道不该说,但人已故去,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过,水儿虽走了,但……唉,这姑娘本来就是被家里拖累,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老鸨此话一出,谢玉绥内心一动,立刻知道他们找到了门道。
谢玉绥没有急着说话,看着荀还是在那装傻。
“水儿姑娘不是孤儿吗?我以为落入风尘的姑娘大多是孤儿。”荀还是的声音本就柔和,再加上刻意带着的情绪,就像是带着蛊一般,直接钻进老鸨的耳朵里,勾起她那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记忆。
片刻的晃神后,老鸨叹了口气说:“其实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我本不愿意多说,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他那一家到现在都没露面,当真是薄情。”
“水儿出身不好,父母就那么个德行,家里还有几个弟弟,穷得很。她年幼被亲爹拉到街上卖,正好被我路过买了下来。青楼里很多的姑娘大多孤儿,寻常人家也不愿将姑娘卖到青楼,所以我对她格外怜悯。水儿自小就懂事,到了这里后立刻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学东西也快,但是他家就跟个吸血鬼一样,都已经卖了还让水儿给他们家里钱。”
“早年的时候水儿没有接客,只是学东西,没钱,家里总是偷偷找水儿闹,之后逼得水儿没办法,就给楼里的姑娘们打杂,姑娘们或多或少会给水儿点首饰银钱。说来这姑娘就是心太软,她爹妈一哭就受不了,即便当时狠下心,很快又后悔,就这样养着一家子好多年。”
“只是没想到,人这就没了。这姑娘责任心特别重,不会留下自己一大家死了,所以我才觉得她死的蹊跷,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自杀。”
“万一是受不了家里的压迫呢?这样大的压力,一般姑娘早就受不了了,她能坚持这么多年很不容易。”荀还是道。
“话虽如此,但是早年最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最近这几年他家里收敛了很多,我偶然发现她家行径后就不让他们往来,水儿也得以喘息,虽然偶尔还会送钱,但是不再像从前那样大的压力。至于接客是早就接受的事,年龄到了我们也不能白培养不是,水儿也想好了,干几年赚了钱,给自己赎身就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什么都不管了,她还跟我讲她要往南走走,想去看看那边的山水,你说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突然自杀呢?”
荀还是叹了口气,跟着老鸨的样子唏嘘着,而后他又要抬头看房梁时,老鸨没忍住拉了他一下说:“要不您别在这看了,等衙门那边出个结果再说,我见您身子不好,这样的地方多待着实不妥,还是早日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