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的儿,她必然要堂堂正正验明他的身份,让他知道一切并恢复他本该的身世地位,也要拆穿殿前那个假太子的谎言。
是以,皇后亟不可待地带顾熹之去了屏风之后,先长话短说地与他温柔解释了一番,悉心询问,待确定顾熹之承认自己肩头的胎记后才提出要亲眼查看。
其实不用探查,细细看过顾熹之那与她极度肖似的面容,只看一眼心口便分外酸胀的感觉也能得知,这就是她的儿,是她丢失了十九载的亲生儿子,但是流程还是要走的,尤其要向皇帝说明,因此皇后边眼眶通红地解开顾熹之肩头的衣服,边温声细语和他讲话,缓解他的紧张和无所适从。
顾熹之知道,瞒不住了,一切都太始料未及了。
他并不紧张,也不惧应对接下来的场面,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只是,姬檀要怎么办,他还没有想好怎么保护他,事情怎么就败露了。
皇后见他总忍不住往殿中央看,莞尔宽慰道:“别担心,陛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本宫也是,本宫只是想确认你——”
话音戛然一止,顾熹之右肩的胎记一览无余地展露在皇后眼前。皇后登时情绪就有些克制不住地伸手摩挲那块朱砂胎记,泪眼婆娑地激动道:“是!你是我儿!你是我十月怀胎艰难生下来的儿啊!!”
说罢,眼泪决堤般地一把抱住了顾熹之。
顾熹之早就知道皇后是他亲生母亲,见母亲认出自己情绪如此激动,他亦忍不住动容伸手回抱住了皇后,安慰地拍抚她的后背,并没有说过多的话。一则是母子俩缺失了数十年的相与,于彼此来说俱很陌生,突如其来便要应付这样浓烈的感情,实在令人手足无措。二则是皇帝还在不远处,情绪失控不敬帝王是大不韪,皇后居于深宫多年早已深谙这一点,顾熹之为人臣子,亦懂得这个分寸尺度,再有,他还分出一缕神思关注姬檀,心里很是担心他。
姬檀在殿里的状态也不太对,全然不似在家时的轻松模样,顾熹之心头就更紧张了。
掌事嬷嬷见这边的母子两人已确认身份相认了,忙不迭过去禀告皇帝。
皇帝闻言面色即刻一变,狠厉非常,姬檀登时已经双膝伏跪在地了,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卑微地贴在了地面上。
“大胆竖子!胆敢冒充皇子,你可知罪?!”
姬檀原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心底还是怕的,说话都不禁带了一丝颤音:“儿臣不知……”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一只茶盏自自己的额角摔落在地,姬檀这才反应过来他被皇帝用茶盏砸中了额角,茶水混合额角的血一同流了下来,蜿蜒沁进眼睛里,难受地令人睁不开眼,但姬檀还是强行睁着眼睛。
“放肆!你还敢自称儿臣!!”
姬檀顿时改口,将身体伏地更低了,“草民、草民知罪。”
额角的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面上,整个脑袋爆发出尖锐的刺痛,姬檀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只撑在地面的手背凸起了难以忍耐的青筋。
顾熹之正是这时推开皇后夺步赶过来的,在距离姬檀九尺有余的地方停下,目眦欲裂,整个身躯都心痛到无法呼吸地颤抖,未能再上前一步,原来是皇帝将目光移向情绪大恸的顾熹之,探究地望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顾熹之瞬间冷静下来了,周身犹如被泼了一盆冰水,只能压紧眉梢手指抠进掌心,死死地克制自己盯着姬檀。
“你不是太子,你是何人?”皇帝旋即收回目光,继续盘问姬檀。
“草民……不知,草民也是方才才知道自己和天家并无关系。”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也不能承认,承认得越多,死得越快,姬檀眨了一下眼睛,将眼睫上令人难受不已的血珠眨落,却无法控制眼白处不断蔓延的红血丝,白皙的脖颈也覆上一层薄红,内里的青筋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这种感觉当真是太痛苦了,姬檀很久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了。
然而他也清楚,这才仅是开始,后面要强撑下去的地方还很多。
“此话当真?”皇帝从不信这个流于过伪的儿子,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不过,若是他早知身世一事,必然会斩草除根,顾熹之也活不到今天,想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当然了,即便是在撒谎也不要紧,后面还有诸多审讯,有的是机会,不怕他不开口。
想着,皇帝又扫了一眼姬檀,见自己的亲儿子目光不对,想起昨日百官宴上有人告发他二人私通,登时疾言厉色叱问姬檀,“你与顾编修是何关系,是不是你用那张狐媚的脸勾引他的?”
姬檀额角疼得更厉害了,连正常答话都十分艰难,也颇为无语凝噎。
昨日百官宴上为顾及皇室颜面和自己的一己之私皇帝强迫顾熹之验身,将他视作蝼蚁,今日身份转换,又成了他用狐媚子的脸勾引顾熹之,都说帝王万乘之尊一言九鼎,却如此出尔反尔,简直叫人笑话。
不过姬檀也只是在心里笑笑罢了,面上仍旧不敢忤逆:“当真。草民从前与顾编修不过普通君臣关系,从未逾矩越雷池一步,至于说草民与顾编修有私这种话更是无中生有,无稽之谈。”
姬檀牵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反驳这种言论,令皇帝更为深信,也掩饰一下自己的痛苦。
真的,好疼好难受。
额角的痛苦和心理压力令人几近痉挛,却仍要维持跪姿不变。
皇帝也希望他二人没有任何私情,又打量了两人一眼后更为苛刻地盘问姬檀。
对于这种盘问姬檀早就驾轻就熟,他已打定主意绝不透露半分,就到此为止,否则再被皇帝发现他与顾熹之间的事实婚姻,他便是死上一万次也是决计不够的。
皇帝也没想到姬檀嘴这么严实,什么也问不出来,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顾熹之才是他真正的儿子,眼前人是为假冒,但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不说,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会派人去查,严加审讯,总能逼问出来。当务之急是废了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孽障,一拍茶几决意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废黜太子,革除他的尊位贬为庶人,打入诏狱严加审问!!”
姬檀对此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他已经难受得脱力了,任由侍卫上前将他拖下去关押牢狱。
顾熹之眼睁睁看着姬檀被带走,不能在这时求情,暴露两人关系更加激怒皇帝。
他的指尖死死掐进了掌心,五指渗出殷红的血痕,被他掩在无人窥见的角度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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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空修文orz……
第89章
姬檀被带下去后原地只余星星点点殷红的血迹, 深深刺痛了顾熹之的眼睛,他瞳孔微不可察颤缩,旋即站出上前两步, 对皇帝道:“陛下, 微臣有一言上禀,伏乞圣听。”
皇帝打量着自己的亲生儿子,目露欣赏之意,同时却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存了几分保留, 若是儿子要为那个孽障求情——
“微臣以为, 今日废太子的缘由不可外传, 需密不透风严格保密。”
顾熹之开口了,出乎皇帝意料,他并未为姬檀求情, 反而直击要害, 让皇帝来了几分兴致,皇帝登时微微坐正身体,道:“你且说来。”
顾熹之便不卑不亢道:“废太子在位期间不论是将朝堂政务处理地井井有条政绩斐然,还是在民间颇得民心, 都不宜将此事宣扬出去。对于百姓而言,一个非但无过反而有功的太子被废,无疑会令他们意外并感到惴惴不安,继而动摇我朝的江山社稷;对于文武百官而言, 废太子鸠占鹊巢十几载却无一人发觉, 这教皇家天威、颜面何存,将来发号施令,还有威信力么,是否会教人在背地里讥笑?以上种种, 都是需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顾熹之话音未落,皇帝眼里的欣赏意味更浓了。
没想到啊,他这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还有这样的远见卓识,远超他预期,不愧是他的儿子,皇帝心里止不住的满意。
不过他面上却未表露分毫,仍旧试探顾熹之,道:“你说的在理。只是,你说这些,莫不是想为废太子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