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楚颐摇摇头,好似被他的话逗笑了,轻蔑地勾了勾嘴唇。
“师弟,你怎么还是傻头傻脑的?我如今是侯府夫人,在京城锦衣玉食,谁稀罕去南疆那种破落地方拼死拼活地上战场?”
“你……你真是无可救药!”
“我们本就不是同一路的人。”楚颐凉凉道,“师弟,京城寸土寸金,可不是你能长待的地方,若是你那点俸禄付不起客栈旅费,看在师兄弟一场,或许可以求我借你点银子。”
雪里蕻被他气得几乎要发疯,若不是舍不得辛苦打来的功勋,他当场就要杀了楚颐。
“不准你再提师兄弟之事,你不配!”
雪里蕻黑着脸来,红着眼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楚颐保持着从容冷淡的神情关上门回到房中。然后拂了拂袖,将茶几上的白玉茶杯茶壶恶狠狠地全数扫到地上。
贺君旭在宴席上就听说楚颐病了,不觉想起觉月寺他私会印月和尚之事,疑心他此次又托病闭门搞什么小动作,回房想了想,还是乘夜色来到了楚颐卧室一探究竟。
还未推窗而入,便听见里头有些瓷器坠地的清脆敲响,贺君旭立在窗外往里窥探,见楚颐竟在房内砸东西,江南的新雪初窑,紫檀木笔架,各式奇珍异宝,全被他乱砸一气。
这象蛇(22)把面前的东西砸完,似是犹不解气,还要寻窗户旁博古架上的东西出气,他一转身,贺君旭便看见他脸涨得通红,脸上甚至挂着两行狼狈的泪,也不知是被什么气的。他生得漂亮,失了分寸的样子也别有风情,像个被欺负急了的小寡妇。
上一次见他哭,还是七年前那荒唐的洞房花烛夜……那时贺君旭看到楚颐高潮时梨花带雨的样子,只觉得又恨又恶心,如今再看他掉眼泪,心里却有些异样的微妙。
“好好的你哭什么?”贺君旭故意开口吓他。
楚颐不留神竟被人瞧见自己这副落魄的模样,一见是贺君旭这混账,更觉奇耻大辱,红通通的凤眼还噙着泪,下意识就狠瞪了他一眼。
这象蛇(22)红着眼带着泪,还做出一副尖刻恶毒的模样,这一瞪几乎把贺君旭瞪得邪火上涌,脑海里已经不着边际地想了许多花样。
楚颐背过身,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回身“嘭”的一声关上了窗。
前脚走了一个雪里蕻,后脚又来了一个贺君旭,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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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陈仓密道
等贺君旭从另一扇窗翻进卧房,楚颐脸上的泪痕已经不见了,唯有一双带着潋滟水意的眼睛还微微泛红。
室内已然一片狼藉,砚台笔纸散落一地,金玉古玩七零八落,饶是贺君旭这等武夫,也知道是些价值不菲的珍宝。这象蛇(22)倒是一点也不惜财,竟用它们来出气。
贺君旭皱眉:“谁惹你了,大半夜的糟践东西。”
楚颐此时心中郁愤,毫无心情应付他人,更别提来人还是贺君旭。他转身只把背影留给那武夫,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贺君旭少见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觉得有趣,正欲再挑弄几句,忽地被余光所及的一件东西吸引了注意。
“这是什么?”
博古架旁的地毯上,零落地躺着几件被楚颐摔到地上的珍宝,其中有个镂花的银屏歪倒着,跌落出藏在其中的一件器物。
那器物本被一条薄绢包着,但那薄绢如今也因被摔出而摊散开来,那器物的样子便明明白白地暴露出来。
贺君旭和白小公爷等人在点绛楼中长了些见识,认出这竟是一根“角先生”。
地上的这根角先生以象牙制成,通体纤细乳白,没有花里胡哨的纹路和凹凸,比起贺君旭在点绛楼看到的那些,要保守许多。
只是那莹润的光泽,想来曾被人反复磋磨裹弄,使用过许多遍。
贺君旭脸色有点微妙,再抬头看身旁的人,那象蛇(22)闻声转头,脸色先是铁青,很快又涨成了胭脂色。原本只是眼睛红,现在连脖子和耳朵都红得快渗出血来。
这东西是这几年楚颐空虚时用来排遣的,后来贺君旭回来,楚颐疲于应付这精力过剩的武夫,自然不再想起用那玩意儿。久而久之,便忘记藏到哪里去了,谁知今晚楚颐四处乱砸,竟把藏着触器的银瓶也摔地上了。
楚颐大步上前想要拾起,却被贺君旭先一步抢走,见他要笑不笑地端详那根角先生,楚颐几乎气得跳脚,伸手便要去夺。他一张脸因恼羞成怒而生动起来,与平日那藏着一肚子坏水的悠然神态迥然不同。
贺君旭仗着自己比他高了半个头,只举高了手,便让楚颐踮着脚也够不着了,楚颐转而一手抓住他衣襟,暴怒:“还给我!”
“还给你?”贺君旭忽然挑了挑眉,顺从地将那角先生放到他另一只手上。
楚颐正想将他摔碎了毁尸灭迹,便被贺君旭一个反手握紧了。贺君旭的手掌宽大,紧紧握住楚颐的手,令他无法动弹。
男人的气息热烘烘的,他今夜席上喝了不少酒,尽管洗漱过,但二人凑得近了,丝丝香醇的酒气仍若隐若现地传入楚颐鼻间。
楚颐皱眉,方觉自己几乎贴在这武夫身上了。放开贺君旭的衣襟,正欲退开,便被贺君旭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挡住了退路。
天气闷热,楚颐只在单衣外披了一件烟罗纱袍子,贺君旭一搂住他的腰,手心滚烫的温度便清晰地传到传到楚颐身上。
楚颐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觉得一股燥热从背脊生起,向全身蔓延开来。
二人大半月没有行那事,一个血气方刚,一个淫根深植,此刻金风玉露,都有些刹不住,一直闹了整夜。
楚颐悠悠转醒时,入目便见贺君旭棱角分明的脸——他竟没有走,还大喇喇地睡在自己床上!
楚颐费力地将自己抽离出来,抬手狠狠在这莽夫脸上甩了一巴掌:“你还不走!”
贺府奴仆寅时便都起来走动干活,此刻外头已经蒙蒙亮了,他再不赶紧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外头已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楚颐黑了脸,心里将贺君旭杀了千百回。他勉力撑起身子,道:“我先去设法引开奴仆,你借机离开,知道吗?”
贺君旭却径直下床穿衣服:“你这屋子原本是我父亲的旧书房吧。”
冷不防看见他赤裸肩背上的指痕,楚颐立即移开了视线:“那又如何?”
楚颐是贺凭安的续弦遗孀,自然住在他原本的院子里头。老侯爷过世后,楚颐不好再住逝者的房间,便将他原来的书房改为了自己的卧室。
贺君旭整理好衣冠,方走到靠床的墙角处,从下往上数了三块石砖,于第四块处往里一推,便听见机关弹簧的声响,地上出现了一个狭窄的暗道口。
楚颐在这里住了近七年,从不曾知道自己房间内竟还有一条密道,一时惊异:“它通往何处?”
“我的房间。”贺君旭道。
郦朝刚建立时局势还乱着,京城遍布刺客和密探,贺凭安和贺君旭两父子同为将军,为了互通情报及应急之需,便暗中修了一条密道。
如今天下太平,谁能料想到这密道竟沦为了幽会的桥梁。
真不知道平安侯九泉之下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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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雷霆雨露
贺君旭递交赦免逃兵的奏疏的第二日,收到了天子的传召。
贺君旭入御书房面圣时,庆元帝正与国相严玉符下棋,见他来了,二人谁也没有停下棋局的意思,贺君旭行礼后被晾着跪了约莫半时辰,庆元帝才意犹未尽地吁了口气:“朕又输了,老二,你就不知道让让人吗?”
严相从容微笑:“是想让来着,但陛下的棋艺绝妙,臣下着下着便酣然其中,给忘了。”
庆元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捋了捋须,才将视线投向贺君旭:“你来了。”
贺君旭等了半天,以为天子终于要问他奏疏之事,不想庆元帝说道:“过来,你跟朕下一盘!”
这……今天不谈正事么?
贺君旭摸不清皇帝今天这一遭的用意,只好偷偷向严玉符使眼色,企图从中找到些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