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利落地见了个礼,转身而去。
只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由他做起来也显得格外洒脱风流。
他的小宁,周彧盯着季承宁的背影,到底该是什么呢?
清风徐徐吹过周彧泛红的面颊。
总该,是蛊惑人心的,妖魅。
不知为何,周彧忽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季承宁时。
彼此皆年岁尚小,周彧的性子比现在还孤僻些,他漠然地注视着宫宴上一张张殷勤讨好的脸,华美的灯火洒落人面,每一张都相同,每一张都空白,每一张,都虚情假意的令周彧厌烦。
但他很清楚,他能如此尊贵地凌驾于众人之上是为什么,所以他安静地做着一个合乎仪态的人偶,听凭他的父皇将他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宴会还未散,周彧头疼得厉害,得帝王允准先行离开。
夜风幽凉,落在人脸上,有种清心醒脑的舒服。
他便慢慢地,在御花园内散步。
“在那呢!就在大石头旁边!”
“哼,我看你是找得昏了头,哪有东西在!”
“都少说两句,若是找不到,娘娘怪罪下来,咱们几个今天晚上都得在外面跪着。”
听声音,好像是几个小宫女。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稚嫩,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们在找什么?”
三人同时回头,为首的那个立刻反应过来,忙要见礼,“奴婢等……”
“你们在找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小宫女知道这位殿下是阖宫中出了名的性情古怪,他多病,好像连面上的喜怒哀乐也同活气一样被久病侵蚀掉了。
“回殿下,奴婢等在寻谨妃娘娘的狐狸,方才还瞧见了。”
谨妃的狐狸?
好像是只红色的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小畜生,长得虽是绵软赤红的一团,性子却被谨妃惯得极坏,动辄就要呲着尖牙咬人。
周彧偏头,跟随的太监立刻会意,递了盏琉璃宫灯过去。
鲸脂明烛登时将一方天地照得透亮。
小宫女欣喜不已,正要道谢,太子殿下却已转身而去。
她们知道殿下不喜欢人打扰,就都住口,借着明亮的烛光去寻狐狸。
明光流转,有个眼尖的小宫女惊喜地指着花丛,“在那!”
余下两人看去,果然见那浓郁的花荫中隐隐渗出一缕红。
周彧脚步一顿。
他听得身后木叶摇晃簌簌作响,好像是那几个小宫女在扒花丛。
鬼使神差间,周彧偏头。
“唰啦——”
花丛被扒开,那团赤红的妖物也如周彧所想地,显露在他眼前。
饶是周彧性子冷漠无比,此刻呼吸都蓦地一滞。
那分明是个着朱红华服的稚子,精致的眉眼半垂着,张扬跋扈的眼尾处笼罩着团水红,伏在花荫下的灰云石上,他似是困倦的不行,又似是……
周彧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果子酿的味道。
方才小宫女看见的红色,就是他垂落的袍角。
好像,他就是那狐狸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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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老婆晚安,俺撑不住了,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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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劳动节快乐,本章红包掉落,啾咪。
第61章 他先看见的,是一张幽冷清……
待回府,秦悯承诺的文书业已送到。
季承宁展开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简直要后悔自己看得为何如此仔细。
因为东西根本算不上一份严谨的军报,更像是推卸责任邀功请赏的奏疏,一言蔽之就是叛军滋扰鸾阳臣屡败屡战奋不顾身奈何暴民众多臣无可奈何为了长远计,只得暂时退守兖郡。
季承宁面无表情。
哦,其中唯一有用的话大概就是皇帝给他拨派了三千洛京军。
虽然起事人数至少有数万,但正规军打数万流民也,不算那么强人所难。
看得出,朝廷并不很在意此事。
季承宁烦躁地抖了抖文书,晃得纸张哗啦作响。
至于鸾阳民为何起事,所谓神武大将军的身份,还有乱军人数,当地地形地势,是否有险可守,竟一字都无。
季承宁仰面。
躺椅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朝廷到底从哪找来了这么多天造地设的废物!
腰间玉兔坠与躺椅扶手相撞,“叮当——”
季承宁信手将扇子扯下来,展开在眼前。
慎之。
慎之。
娘娘的意思,究竟是要他专于谋身,勿要为自己树敌,还是,要他审慎处理地方之事,不能放过造成动乱的主谋祸首,但也,要将真相查明?
季承宁叹息。
合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扇柄敲着唇角。
“世子?”
一声轻唤。
季承宁动作顿住,扬起个粲然的笑脸,“阿杳,快过来!”
却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道暗影居高临下地将他笼罩。
季承宁抬头,正好看见表妹发间的鸾鸟衔珠簪垂下来的细金丝。
一晃,一晃。
季承宁没忍住,伸手勾了勾。
许是簪子上缠了头发,崔杳轻轻嘶了声,长睫受痛般地下垂。
季承宁心尖蓦地动颤了下。
崔杳垂眼。
小公子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黑金官服还未换下来,衣袍散乱曳地,好像朵,马上就要散开的云。
可望不可触。
紫檀扇半压唇瓣,却遮不住他唇角的笑意。
崔杳目光一凝。
这柄扇子,是从哪来的?
宫里?
世子白日进宫时身上还未带扇子,现下却多了一把,还如此,如此喜爱的模样。
该不会,崔杳压在扶手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是周彧送的吧?
“对不住。”季承宁收回手,看表情却好像还想勾,活像个欠爪子的小狗,“表妹的簪子做得好精致。”
崔杳柔声道:“那我送世子。”
说着,目光在季承宁发间巡视,好像在找一个适合插簪子的地方。
季承宁笑着摇头,“不要,不要,表妹别闹了,我有正事要同你说。”
崔杳看他,道:“我亦有正事同世子说。”
季承宁从躺椅中起身,随意地拉住崔杳,示意他随自己到软塌上坐。
二人并肩落座,季承宁示意崔杳先开口。
崔杳道:“世子明日要去鸾阳,我想着,我虽才智平平,但跟随世子,至少,也可为世子解闷,”季承宁正在喝茶,听到这卑微至极的谦虚,差点没被呛到,连连摆手,“若世子不弃,能否带上我?”
季承宁脸通红。
崔杳忙凑过去为他顺气。
冷幽幽的香味扑面而来,季承宁更觉呼吸不畅,连耳朵尖都泛红,“表妹。”
“嗯?”
“你坐过去点。”
崔杳手僵住。
视线又不可自控地,落到季承宁手中。
那柄,被他牢牢抓住的扇子。
周彧送的,他面上不动声色,口内尖牙却咬得极紧,扇子。
季承宁又深深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揉了揉发痒的喉咙,“阿杳,你能跟着我自然好,”崔杳静静地看着他,“但地方局势不明,太过危险了,我希望,你能留在京中。”
崔杳刚要张口。
季承宁就轻叹一声,眼巴巴地瞅着崔杳,“只有阿杳不会让我担忧了,对吧?”
崔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