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洒落在崔杳身上,人显得清丽而失真。
季承宁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你,不是,我,我怎么在,在你旁边?”
崔杳手指无声地内扣了下。
“这可要问世子,”他慢悠悠地起身,拎起临远,小狗子调皮得厉害,偏偏在崔杳掌中异常乖顺,不住地拿鼻子蹭他的掌心,“我一个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文官,既挪不开甲胄,”他视线往被推到一旁的甲胄上一斜,意有所指,“也推不开世子。”
他俯身。
小侯爷坐在地上,支起一条腿,手随意地搭在上面,明明是气势逼人的样貌,偏偏满头乱毛,双目因为受惊睁得浑圆,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子,半点煞气都无,显得格外好欺负。
一股凉凉的香气随着崔杳靠近拂面。
季承宁尴尬得摸了摸鼻子,胡乱转移话题,“阿杳,你换香了?”
“是。”崔杳弯唇,“世子的鼻子好灵。”
季承宁伸手。
崔杳一动不动,任由他向自己靠近。
然后,眼见着季承宁一把搂住小狗子,塞进自己怀里,接着顺手推开崔杳,他轻啧了声,“你说的不像好话。”
崔杳轻笑,“夸世子呢,”他极自然地把季承宁散落的发丝绕到耳后,缠绵含笑的话音与清凉的香一道掠过唇角,“怎么不算好话。”
季承宁往后一仰,避开了崔杳再度伸向他的爪子。
阿杳今天怪怪的。
不对,季承宁反驳,自从他和自己上路以来,哪天不是怪怪的。
遂圈住小狗,指挥道:“外甥,咬他。”
语毕,不待崔杳有所反应,自己绕到屏风后更衣去了。
崔杳转头。
小狗吭哧吭哧地刨屏风上的裂隙,废了好半天劲,终于露出个小小的脑袋。
小狗毛发浓密柔软的脑袋后面,正立着一截白。
背对着他,脚踝后侧微微凹陷,再往上,隐隐可见劲瘦而有力的小腿。
崔杳视线一顿。
与崔杳幽魂似苍白不同,这块不怎么见光的肌肤也很白,但是一种莹润的,带着脂光的白,好似一块润泽的美玉。
亟待,主人以手指,或以其他什么更湿润的东西,去把玩。
他与季承宁虽有数次亲昵非常的接触,之事皆隐匿在暗处。
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下。
“唰——”
季承宁穿上衣服,他忽地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还在?”
崔杳沉默几秒。
而后,才轻声细语道:“我不知世子是否要我服侍,未得明令,不敢退下。”
一如既往的柔软,却,透着股砂石磨砺过的哑。
季承宁急匆匆地系衣带,他只觉马车内热得都快没法容身,连脖子都通红一片,断然道:“出去,我不用你!”
“好。”崔杳声音愈发温柔,“我先下车,等世子要用我,我便上来。”
季承宁:“……”咬牙道:“快出去。”
崔杳垂首,“是。”
季承宁只听得身后一阵簌簌作响,大约是崔杳已经起身了。
他心刚放下。
却觉得脚踝处一冰。
季承宁:“!”
半是惊悚,半是刺激,弄得他脊椎骨都发麻,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一只手顺着屏风裂隙探入,此刻,正圈住了小狗,将它抱出来。
好像,刚才冰冷的触感只他的错觉。
原本细细长长的裂隙,现在俨然成了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空洞。
崔杳温声问:“我抱它出去,不打扰世子。”
季承宁终于忍不住,“快滚!”
声音大的马车外的李璧都听见了。
他被吓得缩脖子。
大人和崔先生吵架了?
然后,他就看见崔杳脚不沾地地飘下了马车。
唇角,还有笑意未散。
被上司骂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璧震惊。
得益于崔杳的体贴入微,自请为奴为婢侍候季承宁,小侯爷足足冷了两日脸没理他,直到第三日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枕在崔杳手臂上,脸还紧紧贴着对方掌心,惊得直接跳起来。
是他不满崔杳待自己的态度过于狎昵在先,结果还是自己巴巴地往崔杳怀里凑,本能地贪那处让自己舒服的凉意。
季承宁羞耻得简直想拔剑自刎。
他双手掩面,“表妹,要不你捅我一刀吧。”
虽是大早上,但空气里已经浮动着热意,灼得人心烦意乱。
季小侯爷好似刚被从暖泉里捞出来,耳尖是红的,被掩住的脸是红的,里衣领口大敞,从崔杳的角度看,正好能看见青年将军胸口锻炼得当有力的起伏,竟然也泛着一层艳色。
不知是尴尬,还是天气实在太热。
崔杳皱眉。
的确,太热了。
小狗趴在季承宁腿上,见往日飞扬跋扈的主人垂着头,它以为主人受了委屈,竟胆大包天地摆出个攻击的架势,朝崔杳呲牙。
崔杳看得好笑。
他不理这个小的,只拿出手帕,去逗弄那个大的。
雪白的巾帕拭过下颌处悬而未决的汗珠,季承宁一怔,下意识去攥崔杳的手。
先抓入掌心的是一缕帕子。
丝绸凉滑,好似一泓清泉落入手中。
可丝帕的主人已经再自然不过地将手抽走。
半晌,季承宁才道:“太热了。”
崔杳看他。
他启唇,扬声道:“李璧,你派人寻几户百姓问问多久没下雨了。”
“是!”
崔杳无言地盯着季承宁,又被要换衣服的小侯爷撵下马车。
待季承宁穿戴整齐下马车,只觉热浪滚滚而来,炙烤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疼。
他被晒得额头鼻尖都浸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扭头看崔杳,后者脸上居然连点湿润都无,依旧是个不会融化的雪魄模样。
季承宁忍不住摸了摸崔杳的手。
肌肤相接,温凉的触感令他险没喟叹出声。
“阿杳。”他压低声音。
崔杳偏头去听。
季承宁关怀道:“莫要不把体寒当回事,早早看大夫。”
崔杳瞥了他一眼。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季承宁却莫名地看出了种一言难尽的意味。
他不明所以。
正好哨卫打探消息回来了,回禀道:“回将军,这里是平城,距离最近的大城兖郡,”也就是陈崇他们目前栖身所在,“还有百十里路。据平城百姓说,平城已经四个多月没下雨了,他们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越往西旱情越严重,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再没下过半滴雨水!”
季承宁面色微变,“知道了,下去罢。”
西边,鸾阳。
他口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词。
白日高悬,不止头顶发烫,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向外冒着热气,如置身炭火。
他们来时还是青草如荫,杨柳依依,越近鸾阳越少见绿意。
季承宁心中不祥的预感愈重。
“噗通!”
似有什么砸地的声音。
季承宁猛地抬头,但见两个军士搀扶着个不省人事的人走到路边放下。
季承宁拧眉,“快叫军医过来,”复道:“叫军医们熬好解暑的药汤备用,若有口含的丸药,就交给每队的伍长保管。”
他沉思几秒,“传令下去,全军则靠河水、有荫蔽处休整,待到日落再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