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睛。
她先看见的是一只手,修长,洁净。
她犹豫地抬头,正对上季承宁的眼睛。
青年眉眼含笑,粲然得她好像闻到了,桃花盛开的香气。
她伸出手,扶住季承宁的手臂,迈过台阶。
“谢谢,谢谢郎君。”
季承宁一笑,他偏头,却见崔杳立在门槛内,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季承宁疑惑。
崔杳一动不动。
季承宁思忖几秒,试探般地向崔杳伸出手。
崔杳抓住他的手腕,越门槛而出。
季承宁:“……”
一道轻柔的声音划过耳廓,“多谢世子。”
季承宁干巴巴道:“客气。”
便转头对老妇人笑道:“阿婆,可还要买米吗?”
老太太犹豫道;“不知郎君要卖多少钱?”
“京中米价是三十七钱一斤,此处不比洛京开销巨大,就,二十钱一斤,如何?”
老太太喜得都快掉眼泪,“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季承宁一把拦住她,眨眼笑道:“是我要谢阿婆照顾我生意。”
米店门口早围了一圈百姓,季承宁也不羞赧,乐颠颠地扬声道:“二十钱一斤,每人限量五斤!”
掌柜面色铁青,身旁的护卫欲要冲上前,被他一把拦住,咬牙呵斥道:“你要死别连累我!”
他死死地盯着正站在人堆内的季承宁,露出个冷笑。
朝廷特使又有何,天高皇帝远,他倒要看看,这位小郎君能靠自己支撑几日!
一千斤米卖得飞快,因百姓拿的多是碎银和铜钱,季承宁特意花半两银子买了祖孙俩的柳筐撞银两,又雇人把碎钱送回官署。
抬钱筐的是两个精瘦的少年人,各拿了季承宁两块碎银子,黝黑的脸蛋不知是晒的,还是什么其他缘故,从耳朵红到了脖子通红,都不敢抬眼看季承宁,忙抬钱跑了。
季承宁喜滋滋地把一块最完整的碎银给崔杳,“小侯爷赚着钱了,请你用午膳。”
崔杳捧场地鼓掌,“世子做生意简直陶朱再世,属下敬佩无比,不过……”他眼睛落在被季承宁夹在指尖的银两上。
“不过什么?”
他还以为崔杳要说些不可如此的话,不料崔杳柔声道:“不过这银两来得珍贵,属下不忍用之,”他朝季承宁伸手,季承宁下意识将碎银放到他掌中,后者拿手帕仔细地将银钱包住,放入袖袋中,“多谢世子。”
季承宁:“嗯?”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然而还不等他发现不对在哪,崔杳已正色道:“当务之急是先平抑米价,不然鸾阳未平定,兖郡必先乱。”
季承宁按了按眉心,“我已给陛下递了折子,但京中目下还没有消息传回来。”碎银子的事情瞬间被他抛之脑后,“若……”
“若京中迟迟没有回应,等只会误事。”崔杳自然地靠近季承宁,“倘世子信得过属下,属下或可募集些粮米,数目虽不多,但聊表属下之心。”
季承宁瞠目结舌,连崔杳玩他头发的动作都没注意。
“阿,阿杳?”
崔杳说什么?他说,他要出一部分米粮,用以平抑当地粮价?
因崔杳先前靠出军资得了个官位,季承宁毫不怀疑崔氏的财力,但是,但是,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但是此事于崔杳而言有什么好处?
就算他表妹当真心怀天下,毁家纾难,但,凭借他对崔杳的了解,崔杳此举,定还有所图。
可,那个所图之物,究竟是什么?
长发被崔杳一圈一圈地卷在指上,他欣赏着季承宁的表情,“怎么?”
但无论本心如何,崔杳此举既可安定人心,又可使地方不生乱,这样天大的好处砰地一下砸到季承宁脑袋上,砸得他都有些头昏脑涨了。
“我的阿杳,你莫非是上天看我仕途不易,来助我的神仙吧。”季承宁一下反应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崔杳,千言万语欲说出口,然而郑重的感谢对上崔杳的视线又被生生咽下,其中缘故,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于是他满面轻松的笑,喜滋滋地晃崔杳的袖子,“来日我回京,必为阿杳请功。”
崔杳似笑非笑:“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世子向皇帝表功。”
“不为功劳?”季承宁眼睛愈发亮,亮得崔杳几乎想要躲避,可又移不开视线,喉结一滚一滚地,期待着季承宁的下文,“那就是阿杳心怀天下,不求报偿,”季承宁拱手,“失敬,失敬。”
崔杳无言地看着他。
半晌才道,“罢了,世子说是,就是。”
季承宁又轻轻扯了下崔杳的袖子,“阿杳为国为民之心实在可贵,但我不可将千斤重担尽数压在阿杳身上。”
崔杳看着季承宁的脸,目光极专注,又含着,有几分痴惘。
世子说,什么?
“你且等着看,”季承宁勾唇,露出个煞气十足的微笑,“他们借着天灾人祸吞下去多少,都得给本世子吐出来。”
崔杳视线缓慢地转动了下,强迫自己不在季承宁唇间留恋不去。
“是。”他不知自己应答了什么,只听见自己轻得几乎湮灭在喧嚣中的声音。
等等,喧嚣?
季承宁猛地转头。
一队人马正在砰砰砸门,一面砸一面气焰嚣张地喊道:“给老子开门!大人说了,你们今日就算全家都死了也得开门!”
季承宁皱眉。
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没摸到火枪。
于是崔杳贴心地为世子解忧。
只见他袖子轻动,有什么东西滚入掌中,下一刻,寒光倏地闪过。
砸门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砰!”一道凉意擦过脖颈,狠狠钉在门上。
他好像魂魄离体一般,怔怔地看着那把匕首,而后,猛地反应过来,霍然转头,正看见季承宁与崔杳。
季承宁目瞪口呆。
表妹有这样的身手,当时是怎么被他一把火枪震慑住的?
但目下事务繁忙,季承宁来不及细想。
那人见他们两个身边并无侍从,只当是哪家的公子哥,狞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你可知道我奉了谁的命?!”
季承宁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好了,他居然心平气和地问出:“哦?你仗了哪个畜生的势?敢滋扰百姓。”
那人狂笑,“说出来不怕吓死你,我奉的乃是季将军的命令,就是昨日才率大军前来平叛,目下最得圣心的宠臣、重臣,季承宁季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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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季承宁(指自己):我吗?
第72章 不知为何,呼吸都有些不畅……
饶是季小侯爷已经碰见了不少厚颜无耻,奇形怪状的官员,都被此言惊得愣了几秒。
谁指使的?
我?!
不待季承宁开口,不远处先传来一声暴怒的呵斥,“该杀的混账,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方才还指挥着手下砸门踹门,嚣张跋扈得将眼睛长在脑袋顶的男人猛地缩瑟了下,登时换了副殷勤面孔,小跑上前,讪笑道:“大人,大人这里有刁民闹事,属下只是代为教训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