烫得崔杳想躲避,偏生又渴求,于是头垂得更低。
“现在是。”他声音有些沙哑。
一滴药滚入眼中。
季承宁下意识闭眼。
季承宁虽信任崔杳,却还是被弄得提心吊胆。
毕竟是人都不喜欢被拿着个异物逼近眼睛,何况这异物还会往下滴液体。
季承宁被弄得提心吊胆,好似在等刽子手砍刀落下,胸口砰砰作响。
崔杳冷静地说:“没进去,歪了。”
见对方置若罔闻,他手指微微用力,命令道:“睁开眼。”
小侯爷可怜兮兮地睁开眼,因为药粉的缘故,素日清亮凛然的眸光有些涣散。
药与泪一道自眼角滑落。
是艳丽的红。
崔杳呼吸猛地停滞。
他爱干净,小侯爷亦然。
所以,这点混合眼泪和药的液体,应当擦去。
帕子方才已用过了,他找不到新的,手指未免不洁净,唯有舌尖可用,既干净,又灵巧。
若他这样做了,小侯爷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大概会受惊逃开,避之不及。
如果告诉他这是治疗的一部分,现下还算信任依赖他的季承宁会不会乖乖地忍受呢?
“大人!”
崔杳猛地退回原位。
他深吸一口气,阴森森的视线往李璧身上一掠而过。
李璧不明所以地搓了搓胳膊。
大人的书房好冷,才四月就开始用冰盆了吗?
“什么事?”
一无所知的季承宁朝好心为他上药的表妹感激一笑。
这样不设防,倘若心怀不轨者,会被怎样过分地对待呢?
崔杳死死地扣住了扳指。
越扣,越紧。
扳指内的机扩被大力按压得发出了轻微的颤音,好似骨头被折断时发出的悲鸣。
李璧见季承宁眶血红一片,大惊失色,“司长,您眼睛怎么更严重了?”
季承宁简短道:“上药而已,你先说出什么事了?”
李璧瞅着崔杳,欲言又止。
“这是我自家表弟,无妨,你直说吧。”
李璧又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好像在提防什么一般,复压低声音,“大人,梅家出事了!”
季承宁一愣,“嗯?”
他要坐起,保持这个姿势身体却麻了大半,身形一晃,被表妹牢牢扶住。
李璧沉浸讲述大事的紧张亢奋中,根本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
他语速极快,“原本是司天监的官员上报陛下说京城北郊有龙气,请陛下慎之,陛下就派了官员去查看,不料那处龙气所在竟是长公主的别院。”
季承宁有些疑惑,“这也算是出事?”
长公主是皇帝亲姐姐,别院有龙气,能寻出一百个理由搪塞过去,更何况,陛下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处置长公主?
“不不不这一干官员本要回去,谁料被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拦住,言自家子女在别院附近走失,杳无音讯,官员们问过方知,失踪的少男少女竟有近三百人之多,兹事体大,为首官员不敢隐瞒,如实上报陛下。”
李璧喝了口茶,又迅速道:“陛下大惊,派刑部、大理寺、还有绣衣司一道去查验,”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惊惧,“不想,别院内无户籍的奴隶有上千人。”
没有户籍,就意味着在法理上,世间没有这个人。
可以随意处置、发卖,乃至虐杀。
“之后刑部侍郎又在别院不远处的后山上发现了几十具尸骨,有的骨头森白,有的才下葬不久,衣服还完好无缺,绣衣司拷问别院管事,他一股脑全招了,说是主人,也就是梅雪坞授意其所为,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诱拐清白人家子弟,肆意玩弄杀戮,现下激起了民愤,桩桩件件都足够梅雪坞死一万次!
季承宁眼中闪过浓浓的憎恶。
四目相对,崔杳轻轻垂眼。
长睫宛如脆弱的蝶翼。
季承宁以为他害怕,悄然拍了拍他的手背,权作安抚。
“陛下震怒,”李璧厌恶地说:“此事还不知要如何发落呢。”
季承宁无言片刻,忽道:“你怎么知晓得这么清楚?”
李璧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在下有亲戚在绣衣司,”他讨好一笑,“大人您可别向外说。”
季承宁知道李璧的用意,沉吟道:“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
“大人客气,您是我的上司,我但有所知,自然不能隐瞒。”见季承宁眼睛还通红,又马上道:“大人,属下先下去了,大人好好歇息。”
季承宁颔首。
李璧退下,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关上。
崔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圆盒,轻轻拧开,以指蘸了些。
季承宁犹在沉思。
他刚打完梅雪坞,梅家就出事了,难道是陛下有意整治这些豪族,杀鸡儆猴?
一点甜香扑鼻。
季承宁抬眼。
但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放大。
他强忍着没动。
手的主人似乎为他的听话感到满意,轻轻笑了声。
弄得季承宁耳尖发痒。
而后,这只手轻轻地落到他红肿的眼周,指尖轻按,温柔得好似拂去一片落叶。
触感凉且滑。
肿胀的肌肤如久旱逢甘霖,一下就舒服了不少。
是消肿止疼的药吗?
季承宁心说。
“在想什么?”崔杳见他若有所思,伏下身,轻声问道。
二人对视。
季承宁静默良久,蓦地露出一个笑来。
崔杳给他擦药的动作顿住。
季承宁歪头,一绺冰凉的发滑入崔杳手中。
剐蹭过指缝,痒得要命。
小侯爷戏谑道:“我在想,妆罢低声问夫婿。”
只是司空见惯的玩笑话,崔杳却猛地转脸,避开了季承宁的视线。
可正面,却是一面高大的铜鉴。
寓意着堂悬明镜。
镜中人一侧躺,膝头曲起,一晃一晃的,姿态安闲风流。
另一人则垂首,毫无表情,细看之下,却能看出他眼中的经络在颤抖。
二人在镜中对视。
崔杳的喉头滚动。
再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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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来要写四千,结果没收住,写到了五千三,就更新迟了,对不起老婆,QAQ。
第31章 牙尖发痒。
下一刻,季承宁眼前骤地一黑。
若非黑得很有层次,还隐隐有光透过,小侯爷险些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瞎了。
遮住他眼睛的东西触感细腻若流水,季承宁一捻边角,是,崔杳的手帕。
“嗯?”
崔杳平静道:“世子眼睛才上过药,恐日光伤眼,还是阖目休息会吧。”
季承宁听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轻笑了声。
莹润的唇上翘,唇珠饱满,很有几分得意之态。
他笑得未免太张扬,叫人想,将这挑衅般的弧度压下去。
崔杳这样想,便这样做了。
无声无息地伸出凉得好像冰琢的一双手,二指并拢,轻轻按到季承宁太阳穴上。
“嘶!”季承宁被冰得差点跳起来。
他表妹是酥山成了精吗?
他张口欲言,可表妹又是好意,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抱怨吞下去,方才还上扬的唇角抿做一线,像只吃了亏又只能汪汪叫的小狗,气恼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