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的软骨好像过于激动了,上下起伏,几乎要撞上刀尖。
于是崔杳便体贴地以指按住刀尖。
肌肤与肌肤相贴。
季承宁竟然分辨不出,崔杳和刀刃哪个更冷。
刀锋的寒意砭骨,又经过人阻挡的中和,而显得分外,古怪。
不上不下,将人吊在半空。
季承宁汗毛倒立,然而他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生死之间,不正常地感受到了亢奋。
越是濒死,越是恐惧,越能让他激动得血管贲张。
这对武官而言,绝不是好事。
向死而生,不知退却,越到绝境越觉亢奋,固然勇冠万人,倘天时地利人和,说不定能铸就无尚功勋,然而这种悍勇,也终究会要了季承宁的命。
可能这也是他二叔不愿意他进入军营的原因,之一。
他眼眸缩紧,兴奋得有些意乱神迷。
崔杳注意到了,于是垂下头,冷声问:“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难得驯服,却令崔杳心火愈盛。
激荡且恼火。
季承宁显然爱这种感觉,而非,对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而看似在控制一切的他,却为季承宁的反应心旌摇曳,手指微微颤抖,几乎要握不住刀柄。“这把刀。”
季承宁目光快速在崔杳握住刀的,骨节分明的手上一划,诚实回答:“喜欢。”
下一秒,崔杳利落地收了刀,犀牛角的刀柄在季承宁小腹处轻轻一抵,他柔声道:“送世子。”
季承宁定定看了他几秒,旋即蓦地笑了起来,“多谢。”
经过二人方才一番友好的“交流”,季承宁鬓发都有些湿了,方才的烦躁却消去大半。
待回官署,季承宁立刻将众人都送去审问。
他则在一旁看着。
这些仆从看起来各个老实巴交,所言与曲奉之说的别无二致。
问了半个时辰,毫无结果,众侍卫皆不司刑讯,将三十多人都害怕地缩着,活似鹌鹑似的,面露不忍,“大人,这……”
季承宁按着眉心,来回踱步,“让我想想。”
方才刑部右侍郎给他去了信,道良家子若无罪,最多只能关两日,请司长大人好自为之,不要知法犯法。
言辞虽温和,内容却强硬,看得季承宁心头火气,奈何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律法规定。
曲家在给他施压。
这只是个开始,还是个温和无比的,开始。
季承宁出去透气,正碰上吕仲急匆匆地跑来,“司长,有个小郎君在外面,他自称姓曲,想见您。”
平之来了?
季承宁一愣。
曲奉之方才还说春闱在即,让平之专心备考,回去就告诉了曲平之,让他来求情。
软硬皆施,气得季承宁冷笑了声。
他快步出去。
一见到曲平之,季承宁立刻露出副毫无破绽,亲近无比的笑脸,“平之,”他摆摆手,“这里。”
曲平之闻声看去,只见个异常俊美的郎君正站在官署门口,一身官服叫他穿得气势凛凛,锋芒毕露。
曲平之三步并两步,“承宁!”
兄长告诉他的话他来时在心头过了几百遍,看见季承宁,却不知怎么开口了,“承宁,我……”
季承宁笑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语毕将事情原委和曲平之讲了遍,包括若真是禁物,曲奉之会面临的惩治。
曲平之一愣。
这和他大哥说得不一样。
他甚至怀疑承宁在骗他,不然他兄长为何回去后长吁短叹,好似天塌了一般?
曲平之有些忐忑,但还是露出了个笑脸:“我相信世子。”
此事是他兄长有错在先,合该惩罚,只不过承宁雷厉风行,不留丁点情面,又令他心中微微有点不舒服。
他当然不是要世子徇私枉法,只是,只是没必要将事情做绝。
曲平之正想着,忽听季承宁问起他春闱的事,软语温和。
曲平之据实答了,犹魂不守舍。
季承宁见他面带忧虑,又好声好气地安慰了一番,又道:“不知平之可有意,这段时间先去国子监住?”
曲平之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季承宁是好意。
一则,有不解之处,他可以随时问国子监的先生们,二则国子监比家中杂事少得多,可以专心学习,三则,曲平之咬紧了唇,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春闱期间,非国子监学生想在国子监居住极其不易,季承宁既然开口了,就是可以为他安排的意思。
这算什么?
补偿,还是想让他远离家中事务?
曲平之思量几息,而后坚定道;“多谢世子,我要留在家中。”
季承宁不勉强,道:“好。”
二人再无话可说,各自分别。
季承宁满腹心事,慢悠悠地走回官署。
“刷拉,刷拉——”
院中木叶作响。
季承宁垂眼,正想着曲平之的事情,忽觉耳畔一冷。
季承宁脖颈微僵。
那股幽冷幽冷的气息化作人形,轻声问:“见到好友,世子可觉得开心吗?”
季承宁一震。
他猛然回头,正与崔杳视线相撞。
他表妹走路怎么没声?!
季承宁干巴巴地说:“开心。”
开心什么开心,平添烦恼罢了!
他嘴上说开心,实际上眉心紧紧皱着。
崔杳看不惯他为别人烦心,轻轻道:“世子还是觉得曲奉之有问题?”
季承宁思绪被他轻而易举地带走,“是。”
若无事,曲奉之等他检查完便好,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当然,这其中也有大少爷被他下了面子,脸上挂不住的可能。
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呼吸交融。
季承宁有些不舒服,转过脸和崔杳说话。
不想看见他吗?
崔杳眸中暗光翻涌。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抵住了季承宁的胸口。
冰冷坚硬,一如那把刀。
季承宁身体僵直,“做什么?”
手指沿着流畅的线条向下,崔杳几乎将头埋入他颈窝。
湿冷的气息吹得季承宁耳下立刻起了层小疙瘩。
“动刑吧,”崔杳循循善诱,“世子。”
第33章 “求求我。”
手指微微用力,像把再精细不过的小刀,指尖做刃,带着点说不出的、异样的愉悦,划过季承宁的小腹。
季承宁轻嘶了声,被表妹弄得头皮发麻,想拍开后者的手,却反被攥住。
相当凉,相当滑,莫说是茧子,连细纹都少有,当真是像是冰玉凝成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季承宁甚至怀疑身后的到底是不是活人。
还是自那日他做噩梦后,神思困倦,趁虚而入的妖物。
是狐狸,是蛇,还是什么其他光滑的、颜色艳丽的毒虫?
季承宁断然道:“不行。”
崔杳似乎有点奇怪,反问道:“为何不行?”
他手指冰冷,凉得人牙齿都要打颤。
幸而崔杳似乎感受到了他在发颤,极其善解人意地松开手,只不过冰冷的指尖依旧贴着季承宁的小腹,好像要透过官服摸到内里美好精悍的肌肉,“世子家学渊博,不知有没有读过刑律。”
绵柔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动。
如同蛛丝,轻轻掠过人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