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出来,定会破坏他们的感情。
崔衍昭看王适安欲言又止,一看就很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很贴心地主动问道:“说吧,需要朕做什么?”
王适安头一回这样踌躇:“我……”
崔衍昭都被王适安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整好奇了。
王适安一向都挺不在乎他人看法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王适安纠结成这样。
崔衍昭安抚:“大将军,以我们的关系,就不用这么见外了。”
虽然其实也就是单纯的君臣关系。
他和崔衍昭的关系……
王适安听见这句话,心里忽然一动。他不再迟疑,直视崔衍昭道:“我想借徐州兵抵御索虏,请陛下修书一封给徐州刺史,命他出借徐州兵。”
借兵?王适安本身势力已经够大,居然还要借兵?
谢启听到王适安的打算,皱眉看了一下王适安,又望望崔衍昭,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此刻王适安还在,他要是劝阻,起不到作用不说,还可能不能安全回到建康。
崔衍昭回忆了一番。
徐州兵……那是养父当时创业的的基石,但是养父交代后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觉得他驾驭不住。
毕竟他和养父不是一个等级,养父能用威望压住的,他……
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威望。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先让夏军离开江南,多余的就不要考虑了。
崔衍昭道:“朕写就是了,但他们未必听从,一切还要看大将军的本事。”
王适安没想到崔衍昭竟不加犹疑地就答应,一时心中复杂:“……”
谢启也很震惊。
这就答应了?
他猛然想到个可怕的可能——陛下不会是真心对王适安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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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钓鱼
当年中原士族衣冠南渡,为保证能在江南安居,不得不与本土士族合作。因此,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一时如日中天。
然而门第的维系亦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原本的庞然大物便会衰颓腐朽。
到了现在,张氏已经彻底消失,朱氏滑落到次等士族的末流,陆氏青黄不接,即将衰落。
唯一还列在高等士族中的只有顾氏,但如今顾氏的情形同样不容乐观,当代顾氏最高位者顾约,也不过是徐州刺史,都未能进入权力中枢。
顾约拿着手中信件,撑颐斜靠在几边,仪态是世家惯有的优雅从容。
他不在建康,因此不能确定王适安的心思,但如今收到王适安来信,便对王适安之心捉摸得七七八八。
哪有忠心的臣子一个劲增加自己手下兵员数量的?
答应王适安,便意味着他与王适安站在一处,背叛朝廷。
背叛朝廷对高门士族来说倒没什么,在他们看来改朝换代不过是由他们主持着把一家的东西送给另一家。
只是如今的顾氏并没有这样的底气,而且那一万徐州兵是他唯一的底牌,如此送出去未免可惜。
可若是不给,王适安未必不会来抢。王适安那般凶悍,他同样讨不了好。
顾约心情沉重,他微抿起唇,心想,不然就装病吧,就当他病重,已经不能向外界给出回应。先把此事拖下来,届时再视情况而动。
正要叫医师来安排装病事宜,外间忽然又响起一道声音:“主公,陛下来信!”
顾约:“?”怎么陛下也来凑热闹?
平时一个个把他当透明人,现在用得到他,就又想起来他了。
府中参军再次跑进,递来一封书信。
顾约拿过来拆封打开,视线落在上面。
他第一个想法是:
虽然传闻陛下不通文墨,但陛下的字还是颇为端正,自成风格,算是他见过的字体中的佼佼者。
顾约擅长书法,对书法极感兴趣,下意识品评了一番字体后,才开始关注内容。
和王适安所书不同,这封信直入主题,要求他出借兵权给王适安。
重复读了一遍确认没有看错,顾约微怔,感到有什么东西超越了他的认知。
陛下竟然为王适安说话?
就连他也看得出王适安觊觎帝位,陛下总不至于连这都察觉不出来。
就算陛下对此毫无察觉,庙堂诸公也会有人进行提醒。
总之,陛下一定是有足够条件知道王适安之心的。
那……
顾约脑中灵光一闪,敛目自语:“游鱼贪食,钓者诱之……1所谓的钓者,正是陛下啊。”
刚才看到陛下的字那样好看,完全不像一个不通文墨的人能够写出来,他心里就产生了疑问。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陛下一直都在伪装,知道王适安野心而故意放任,是为了让王适安被一步步纵容得失去戒心,到时一举擒获。
若不是字体使陛下露馅,他也无法看破这层伪装。
陛下心思竟深沉至此。
有这样的陛下,就没必要考虑别人了。
顾约隐约看到了进入权力中枢,重振顾氏门楣的机会。他改变主意,对参军道:“随我去洛口。我要面见陛下,亲口陈述意见。”
*
谢启所写的那篇檄文最后还是投入了使用。
包括左寓在内,所有看过这篇檄文的都是赞不绝口,并纷纷表示从中有了文学和人生方面的领悟。
甚至有的还建议谢启回建康后创建文学派别,他们好加入。
而王适安得知檄文内容后,只是很平静地要求崔衍昭以后离谢启远点。
王适安表示谢启写出来的那些情节有鼻子有眼,一定都是亲身经历,这种经历太丰富的人不适合接近,容易受到不良影响。
崔衍昭:“……”如果他替谢启解释了,王适安肯定会抓着他问他都是哪来的经历。
还是委屈一下谢启吧。至少王适安肯定不会盘问谢启。
*
檄文自然地传到卫衍手里。
那些跟随的大臣们已经看过了上面的内容,紧张地站在厅堂两旁,个个神经紧绷,随时准备着在卫衍爆发的时候逃跑。
平时犯了错被打也就认了,但要是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挨打,未免太过冤枉。
卫衍展开写着檄文的绢布,阴沉的目光一列列扫过上面的字迹。
一般的檄文不过针对被讨伐者个人,而这篇檄文偏偏牵连到了他的父母兄弟,但并没有贬低,而是挨个夸了一遍。
他的父亲英明神武,母亲温柔贤淑,兄长天人之姿,幼弟聪慧敏捷。
这倒都是事实。
将他的父母兄弟夸过之后,檄文终于讲到了他。
檄文中说,他从小因貌丑遭到母亲嫌弃,被阿兄嘲讽,被弟弟挖苦,全家上下虽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无一人喜欢他。
……
这也是事实。
卫衍不由回忆起曾经每一场令他坐立难安的宴会,无论是家宴,还是有外人在场的其他宴会,嘲笑他,令他难堪的,都是他的兄弟。
阿兄嘲讽他丑绝,弟弟挖苦他又丑又笨。
他貌丑,不得母亲喜欢,阿兄又性情强势,因此他从未想过与阿兄争锋,平时都刻意装作愚笨,遇到嘲笑,一概装作并未察觉。
卫衍从小记忆超群,此时回想起来,桩桩件件都鲜亮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父亲不关注他,母亲不喜欢他,亲兄弟对他并无友爱之情……
他的手逐渐紧握,手背青筋蹦出。
察觉卫衍神态变化,大臣们连动都不敢动。
檄文接着道,是他对阿兄怀嫉恨之心,刺杀阿兄……
“嘶啦——”
卫衍几下撕烂绢布,白色碎片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下,又被拔剑狠狠划拉破碎。
发泄了一阵,他缓缓抬头,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场中诸人。
“你们说,母亲会认为是孤弑杀阿兄吗?”
大臣们:“……”
先帝被刺杀得蹊跷,就连他们这些早就跟着太原王的人,也不知是否是太原王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