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狱卒都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金指挥使审讯,何时有过这么温柔的时候?
明敖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草民并非二殿下的核心幕僚,只不过是个随拿随用的钱袋子罢了,”他诚恳道,“金大人应该明白,在商言商,草民只是一时糊涂,但确确实实没想到二殿下居然如此糊涂,竟敢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啊!”
金柳暂时还没找到给他定罪的切实证据。
但他相信,很快就会有的。
“那你最好再仔细想想,”他懒洋洋道,“本官接下来恐怕要忙上一段时间,若是你说的是实话,至少本官能叫你保住这条小命;但若不是的话……”
他抱着膀子,指了指惨叫声阵阵的隔壁:“这位同僚,就是你不久后的下场。”
“金指挥使。”
金柳动作一僵,哀叹一声不是吧,险些撑不住笑容。
他转身看向不知何时来到北镇抚司大牢的晏祁,朝着左右冷声道:“宁王殿下来了,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是我叫他们不必的,刚从宫里赶来,给指挥使添麻烦了。”
晏祁没有扭头多看牢狱内形容狼狈的明敖,金柳注意到他微微有些气喘,额头还渗着一层薄汗,看来的确赶得很急。
那姓明的少年,对他来讲就这么重要吗?
金柳愈发觉得不可置信了。
他不相信爱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别提天家连血缘亲情都淡薄得可怜,宁王这情种似的做派,可真是半点也不像晏家人。
但晏祁似乎并不是来求情的,只是很客气地寒暄了两句,问过了目前调查的情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倒是金柳忍不住问道:“殿下来这儿,就只是为了说这些?”
晏祁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其实还有一事。”
金柳眼神很冷,唇边却挂着盈盈笑意,仿佛跟晏祁十分亲切一样:“哦?那殿下不妨一讲。”
“放心,我知晓金指挥使身在其位,有诸多不易,”晏祁说道,“皇子叛乱,此事事关重大,金指挥使秉公执法即可。”
“身为亲王,孤理应避嫌,只是我母亲少年时曾与明家家主有过一段交情,在锦衣卫审讯前,可否让孤同他说一会儿话?”
金柳显然没想到,晏祁大费周章地跑过来,居然只提了这么一个小要求。
他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见晏祁始终神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明敖生死,半晌,终于点头道:“自然。明敖罪名未定,若严格按照大雍律法裁定,暂时还不算戴罪之身,殿下自便吧。”
“只是有一点,下官须得在边上旁听。”
晏祁:“那是自然。”
他不可能真指望金柳给他和明敖提供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单独空间,明敖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晏祁在外面,已经用尽各种手段试图淡化他在二皇子党羽中的影响和地位,但效果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至于他和明敖在狱中交谈了什么……
晏祁攥紧双拳,指甲嵌入肉里,带来阵阵刺痛。
直到现在,他想到那一幕,都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剖心之痛。
他知道身为明瑾的父亲,明敖对待这孩子,可谓是掏心掏肺。也正是因此,他纠结和痛苦半点也不比自己少。
甚至晏祁还很清楚,明敖所说的那些,都是对的。
是他错了。
是他寡廉鲜耻,是他问心有愧。
或许是那晚月色太美,叫他意乱神迷,情难自禁。
可找的理由借口再多,也无法更改事实——他的确被明瑾打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少年一往无前的勇气照亮了天地,将他对未来的悲观,化为了甘愿孤注一掷的冲动。
那一刻晏祁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明家夫妻恨他怨他,甚至是打他骂他,自己都认了。
这是他该的。
可晏祁怎么也没想过,明敖会用出这么狠的一招来。
他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明瑾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用视线勾勒着少年的五官轮廓,直到坐在对面的明瑾渐渐停止颤抖,这才险之又险地收回了目光。
从此不敢看观音。
少年对此一无所觉。
他尚且沉浸在这个惊天噩耗之中,仿佛天崩地裂。
不知过了多久,明瑾用手背擦去泪水,猛地抬起头,咬着牙对他说:“先生,我要回家。”
“不行。”晏祁轻声道,“你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母亲和我妹妹都还在家!”明瑾一拳锤在桌面上,焦急道,“娘甚至还怀着身孕,你让我躲在外面避风头,对她们坐视不管?绝对不可能!”
晏祁与他对视片刻,明瑾相信他明白了自己决心,但晏祁只是摇头。
“不可能,”他说,“唯有这个,唯有这一次,我不能答应你。再说了,你就算回去,又能做什么?”
他垂眸,恍若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明瑾不可置信地看着晏祁,男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拿起了空食盒,径直起身走到门外。
“先生……”
他颤抖着呼唤对方,不明白为什么晏祁对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淡。
但最终只换来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外面,一整条街,全都是宁王府的眼线暗探,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他们讲。”
晏祁背对着他,身影仿佛融进了昏月的暗雾之中。
离开前,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你父亲那边,我会派人想办法,明家上下,我也会尽量照看。”
“而你,哪儿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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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墨镜]金大人的作用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每每在关键时刻助力小情侣更进一步,他俩结婚给你单开一桌。
第60章
明瑾躺在床上, 布满血丝的双眼直愣愣地瞪着上方。
他一整晚都没睡。
不仅是因为担心家里,担心爹娘和阿囡晴儿他们,更是因为晏祁那古怪冷淡的态度。
无论是他们刚认识时、还是他小时候犯错惹晏祁生气, 明瑾都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疏离淡漠的神情, 像是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跟他多说, 匆匆就离开了,临走前还特意反锁上了院门。
以明瑾对他的了解, 先生一定很生气。
但好像又不是因为他, 更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先生跟那皇帝回宫之后,一定是发生什么了!
至于家里的事,他也打算一并找娘问个明白。
不管怎么说,他都得先确认娘他们的安全,爹那边, 明瑾也会尽量想办法的。
明瑾一骨碌爬起来, 趁着天色未亮, 他搬来椅子, 哼哧哼哧地爬上去,正准备翻墙离开, 底下就传来一个声音:
“少爷,这儿危险,您还是赶紧下去吧。”
明瑾险些一个脚滑摔在地上。
他瞠目结舌地瞪着站在院墙外的文叔:“文叔,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给少爷送饭, ”文叔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食盒,“顺便看着少爷您, 别随便翻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