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整整三个月过去,一行人竟宛如石沉大海一般,丝毫不见踪影!
陛下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暴怒,逐渐到后来沉默压抑,虽自那日后未再同他提过什么惩罚之事,但金柳反倒真的担心起来——多年习惯了刀尖上跳舞,他对真正的危险一向嗅觉敏锐。
要不是京城这边,太子的几位要好同伴都还老实待在城内,尤其是张家那小子还是吃吃喝喝一如往常,估计陛下早就……
金柳啧了一声,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主动向明瑾示好了。
他看得明白,晏祁和明瑾之间,根本不能用传统的君臣父子关系来定义,也正因此,向明瑾效忠的效果,反而比单纯向晏祁效忠更好。
这也是那日被传召至宫中,他敢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
但要是太子一直不回来,那他这番作为,就无异于作死了。金柳就算再爱看热闹,也没想过真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
“把今日张家小子来酒楼的前后经过,详细复述一遍,”他回过神来,朝李掌柜温和一笑,却叫对方下意识哆嗦起来,“不然的话,就只好请李掌柜随我们走一趟了。”
李掌柜欲哭无泪。
少爷啊!不是他不想帮您,实在是敌人太恐怖,他一个人招架不住——
还好,明瑾摇身一变成太子的消息,在册封仪式后就传遍了京城,而金柳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代表着的是陛下的旨意,李掌柜又恰好是明家少数几个知晓陛下就是宁先生的人。
这会儿被金柳一恐吓,根本不用屈打成招,他就乖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坦白了。
“居然想到在牛肉上写字传达消息,”晏祁看着金柳递上来的报告,表情复杂,“这小混蛋,这次可真是卯足了劲儿对付朕啊。”
他的确教过明瑾一些战时加密传达军情的方法,只是没想到,这小混蛋受此启发,竟然把这招数用在了他身上。
“陛下,可需要把张家那小子捉来审问?”
“不必了,要真这样,那小王八蛋就算回来肯定也要闹翻天,”晏祁冷着脸道,“继续严密监视吧,这次的动静明家的掌柜肯定会告诉他们,等他们换了其他的传讯方式,再想办法抓到传递消息的人。”
“是。”
金柳露出了一脸了然的表情。
虽然一口一个“小混蛋”、“小王八蛋”的骂着,不过陛下这番态度,看上去倒还挺满意的?
难道只是因为太子长本事了,没这么快被锦衣卫抓回来吗?
……果真是溺爱啊。
只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让陛下高兴了。
“陛下,那明家掌柜还交代了一件事,说前些日子,明敖特意吩咐他们这些掌柜,若是谢家人上门,价钱一律便宜一半。”
金柳垂首道:“臣后来又派人去谢家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那谢婉南,早在三月前,便不见了踪影,只是谢家一直对外宣称是小女抱病。”
说完,他静静等待着怒火的降临。
但几息过去,上首的晏祁除了呼吸粗重了些外,竟再无其他动静。
“朕知道了,”许久后,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若有其他关于太子的消息,记得第一时间上报。”
“臣遵旨。”
晏祁能保持冷静的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明瑾不是那种会随意带着姑娘私奔的登徒子,如此没名没分,叫那姑娘将来如何被人看待?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压在心底的怒火再度高涨三分。
很好。
他在心中原本就画满了道道痕迹的小本子上,又狠狠替那小混蛋记了一笔。
跑吧,再跑远点。
要是有能耐,最好一辈子都别让他找到!
晏祁冷笑着想,不然的话……
那天晚上屈辱的画面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少年紧抿着唇,骑在他身上,眉头将蹙未蹙,白皙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介于欢愉和痛苦之间的神情,只是那身子被他养得娇气精贵得很,才动了几下,就趴在他身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任他忍得血脉贲张满头大汗,恨不得用眼神上去帮忙,也懒得再动弹一下。
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洁身自好几十年的老男人来说,这简直是比酷刑还可怕的惩罚。
天知道那时候,晏祁有多想起身把他按在身下,先把这小王八蛋的屁.股打得通红,再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啊嚏!”
瑟瑟寒风中,明瑾裹紧了身上的裘衣,疑神疑鬼道:“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是衣服穿少了吧,少爷,”陈叔山扛着柴火从外面回来,闻言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我去街上再给您买件袄子?”
明瑾摇了摇头:“不用,添俩柴火就行。”
出身江南,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北方冬日的威力,明瑾哆哆嗦嗦地坐到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心有余悸地想,这只是大雍边境,还没到真北边呢,也不知道胡人是怎么在那种严寒之地生存下来的。
谢婉南拿来了几个红薯,放在炉子上烤着,身为目前队伍里唯一的姑娘,她看上去倒是对这严寒天气适应良好。
而阿囡早在几日前,就被他们送到了她的家人那里。
自晏祁登基后,出于稳固统治和笼络人心的需要,也出于他的某些私心,曾经遭受晏珀迫害的那些老臣陆续被免罪提拔,流放的家眷们也都得到了赦免。
但其中大部分人,都没能真正等来这一天。
只有他们遗留于世的家人为之痛哭哀悼,跪谢新帝的恩典。
一路走来,明瑾已经看到了太多这样的场景,不免为之唏嘘,也更加确定了,先生一定会成为一位远胜前任、青史留名的明君。
所以身为太子,他只要躺平就好了嘛!
明瑾接过谢婉南递来的烤红薯,道了一声谢,但并没有立刻吃,而是用帕子包了,用来捂手。
“你今天上街,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他询问陈叔山。
谢婉南遵循约定,在出城后就告诉他了关于前太子的事情,她说谢家书香门第,到了她父亲这一代,虽未曾入朝为官,但也曾和朝中一些坚定的太子党交好。
其中就包括了魏家的长子,魏伯贤。
明瑾实在不明白,魏相死后,魏金宝那家伙不都被他带着人扭送进大牢了吗,为什么这里也能有魏家的事?
但按照谢婉南的说法,魏相那时已经看出了宁王之势不可阻挡,自己有心想争,却因为身体问题无力回天,为给魏氏血脉留下一线生机,便佯装与长子决裂,将魏伯贤逐出了家门。
事实上,在新帝登基前,魏伯贤一直与京中有联系,但他比魏金宝要强,也更有耐心,即使魏相去世、弟弟魏金宝被下狱都未曾露面过。
同一日内,先帝死于大火,太子落水惊厥,虽说宁王是被先帝自己传召入宫,中途还参与了救火,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很多人仍觉得太过巧合,魏伯贤自然也在其中。
谢婉南说,新帝登基后,她父亲曾在家中说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京中恐怕不会太平。
果然,没过多久,太子便“疯了”,与此同时,太子母族所在的郑城,就传出了家主重病,要闭门谢客的消息。
明瑾听她说完,顿时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趟旅程为何会处处有惊无险,偷溜得这么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