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是因为他足够了解明瑾,面前这个孩子会做出什么反应,他反倒不那么确定了。
明瑾敏锐地察觉到,宁先生似乎没他想象的那么生气,立马朝着晏祁的方向坐近了些,絮絮叨叨地把方才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当然,省略了找金柳问姻缘的这部分。
“所以,你跟着他进醉春楼,只是想找他算算这次蹴鞠比赛的结果是吉是凶?”
晏祁不禁有些好笑,到底是孩子心性。
他就说,以自己对这孩子的了解,明瑾对家中后厨下顿的菜色感兴趣的可能性,说不定还比男女之事更大些,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烟花柳巷之地去。
定然是有人蛊惑拐带!
但想到自己入宫后与晏珀的那番博弈,他的眼神又再度沉凝,冷着脸叮嘱道:“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话,还有,今后不要再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若再被我发现……”
“放心宁先生,我对那鬼地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以后绝对——绝对不去了!”
明瑾连忙握住他的手对天发誓。
晏祁的目光缓缓下移。
明瑾脸皮厚,权当自己没看见,还笑嘻嘻地说跟那位“金大师”学了一手,想帮宁先生也看看手相。
“我不信这些神鬼之事。”晏祁淡淡道。
但却并未把手收回来。
明瑾便当他是默认了。
难得有机会和先生握手,他激动地在心里狠狠握拳,觉得能想出这个办法的自己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试探着看了一眼晏祁,见对方没有明确表示出反对,便一点点帮他把手套从指根处褪了下来。
先生的手好大啊,他心想。
指根几乎有他两根手指并齐那么粗,几乎能将他的拳头完全包裹在掌心。
还有那块犹如火焰般狰狞的伤疤,无论看几次,明瑾都会忍不住心疼。
他时常在想,若是没有这伤疤,这会是一双多么好看的手。
先生的手,摸起来的感觉是硬邦邦的。
筋骨粗大,青筋毕露,指甲也十分坚硬,和男人外表的俊朗风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感觉只要稍微用些力道,就能把他的手腕捏碎。
明瑾从前只在田里那些庄稼把式、和从军多年的军汉身上看到过这种手,这难免让他有些浮想联翩——先生的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他这个年纪,宁先生也会有年少慕艾的经历吗?能被他日思夜想的对象,又该是何等的风姿?
明瑾脱下手套的动作很小心。
过程之中,还能品出一丝珍视疼惜的意味来。
因为少年过于明显的表现,就连木云都发现了其中端倪。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晏祁一眼。
当事人则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他习惯了戴手套出门示人,手上的伤,活了这么多年,一共也没几人看过,更别提触碰了。
这几乎和身体隐私部位无二的位置,此刻却被人轻轻握住,虚拢在怀里。
少年白皙细长的指尖拂过他掌心粗粝的茧子,顺着纹路的走向轻轻滑动,像是猫儿毛绒绒的尾巴搔过心尖,叫晏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好了没?”他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想要收回手,却被专注看手相的明瑾用力捏了一下。
“先生别动!”
晏祁僵坐在车厢内,只恨方才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没能及时开口阻止明瑾的突发奇想。
明瑾垂首时,浓密睫毛低垂,温热吐息喷洒在他的掌心,脸颊在低头时凸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叫晏祁不禁怀念起了捏上去时的手感。
如此亲密的距离,仿佛只要抬起手,指尖就能触碰到少年湿润柔软的唇瓣。
若是再深入些,强硬地撬开那唇,便可以长驱直入,再……
晏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上的旧伤传来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痒。
此情此景,与他来说,丝毫不亚于烈火焚身的酷刑。
“咳咳!”
木云忍无可忍地咳嗽两声,提醒这一大一小注意一点,还有她这么个大活人在边上呢。
晏祁:“…………”倒还真忘了。
明瑾也有点儿尴尬,但是他自己说了要为先生看手相,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一边回想着金大师对他说的那些话,一边自己胡乱编造起来:“先生这手纹清晰深刻,一看就知道将来能够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富贵一生……”
晏祁觉得好笑:“我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孙满堂?”
明瑾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对宁先生觊觎已久,这两年还一直谋划着让爹娘再生一个,好为明家传承子嗣。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一心一意吊死在宁先生这棵高山松柏上,这辈子都不打算下来了。
但他当然不可能对宁先生说,你将来八成是要和我一起断子绝孙的。
虽然他对此求之不得,但这话也太糙了点,不好听。
“也不一定是先生亲生的儿子,”他说,“就比如我,先生待我如师如父,等将来我长大成人后,再收几个徒弟悉心教导,不就相当于帮先生开枝散叶了吗?”
如师如父……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晏祁颈侧的肌肉刹那间绷紧。
旋即男人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眼神又恢复了克制的清明。
他抬手在明瑾脑袋上敲了一记:“胡说八道什么!开枝散叶是这么用的吗?”
“哎呦!”明瑾叫唤一声,捂着脑门,偷偷瞥了晏祁一眼,却傻乎乎地笑起来,“先生,您不生我的气啦?”
晏祁淡淡道:“小聪明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
明瑾笑容灿烂地应了一声——他才不管什么大聪明小聪明呢,只要先生不生他的气就好!
马车停靠在明府大门前,木云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明瑾眼前一亮——
二人世界,好机会!
一炷香后。
少年被拎着后颈丢下了马车。
无情无义!好残忍!
明瑾形单影只地站在自家大门前,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滚滚而去的马车,简直不敢相信宁先生就这样把他抛弃了。
甚至还给他布置了一堆课业!
明瑾脚步沉重地回到屋里,唉声叹气,神态萎靡,完全不复先前出门时的风风火火。
但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叼着笔,盘膝坐在床铺上,面前是几本宁先生布置给他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天书。
明瑾是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这些都推到了一遍,独坐在房间里,复盘着今日的事情。
宁先生,是如何知道他在醉春楼的?
这么多年下来,明瑾也不是没有察觉,他知道身边肯定有人盯着自己,时刻关注自己的动向,只是他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而已。
此前他一直觉得这是爹或者娘怕他顽皮,才不放心安排的盯梢,但这趟醉春楼之行,却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些人,应该都是宁先生派到他身边的。
每一个青少年都幻想着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明瑾自然也不例外。
他对于这个发现并无多少排斥之心,相反,还很是高兴——
这不仅证明了宁先生对他安危十分重视,说不定,背后还另有隐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