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木云突然停下脚步,对他说了一句话:“他不让我带你来这里,也不希望你现在就知道这些,但我与他的想法不同。”
明瑾还沉浸在之前那段惊险的地下旅程里,这会儿大脑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虽然不知这样对你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我以为,你作为……”她又莫名其妙的停顿了,紧接着跳过这部分说道,“至少,应该拥有知情的权利。”
说着,她让开了身子。
明瑾从地下走出来,慢慢直起身,望着眼前苍茫月色下的水榭楼台,灯屏锦幛,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九霄之上的琅嬛仙馆。
他本以为,春日时明家后院的满园海棠,便是这世上最美的园景了。
直到现在,明瑾才知晓,那日自己自豪地向宁先生介绍时,宁先生为何会不置可否地向他淡淡一笑了。
此处楼台足有百仞高,檐牙飞翠,楼前蝉翼轻纱装点,犹如瑶台琼榭一般。
若是临水推窗,苍翠横陈,湖光潋滟,晚凉时花风香浓,真是恍然如神仙一般的洞天福地。
“这是哪里?”他屏住了呼吸,轻声问道。
木云:“宁王府后院。”
明瑾攥紧了双拳,用力闭了闭眼睛。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成真的那一刻,他仍有种无所适从的恍惚感——宁先生,居然真的是那位大雍唯一的亲王?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应该狂喜。
因为不是谁都有他这样的运气,能够得到宁王这样身份尊贵之人的教导,还一教就是数年时光。
可明瑾内心却浮现出一股浓浓的悲伤来,这伤感来得莫名其妙,明瑾把它归结于自己被隐瞒了这么多年后的正常反应。
“所以,”他哑声道,“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但在场两人都明白它的含义。
木云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带你来看他,别的事情,你若是想知道,就去亲口问他吧。”
“……他在哪儿?”
“跟我来。”
木云带着他来到了那座临水楼台内,明瑾以为宁先生会在那里等他,没想到,她只是推开了一座书柜,露出了下方的又一条地道。
明瑾有些无语:“你们到底有什么癖好?怎么在自家都还要钻洞。”
但木云没搭理他,明瑾也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走下了阶梯。
他本以为这次还要走很久,但还没到一炷香的功夫,木云就再度停下了。
这次的通道并不如之前的狭小,足够明瑾与木云并肩而行。他疑惑着上前一步,看到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扇暗门。
“前面就是他的卧房了,”木云偏头看向他,“如果你想回去,记得原路返回,不要被其他人看到。”
明瑾点了点头,又诧异道:“你不跟我一起上去吗?”
“不了。”
他默然片刻,抬起手,轻轻按在那道暗门上。
明瑾不知道自己推开门后会看到什么,或许是又一次让他震惊的景致,又或许,是一个与他以往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宁先生。
木云站在他身后,并没有对少年的犹豫表达任何意见。
她只是静静注视着明瑾咬着牙,用力推开了那道门。
门扉在她面前合拢的那一刻,木云终于动了动。
她抬起手,摘下了那副从不在人前摘下的恶鬼面具。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犹如恶鬼的半边脸,上面的皮肤焦黑、蜷曲、犹如山脉般狰狞隆起,一如晏祁的那双被火焰燎伤的手。
只是相比之下,她更为不幸一些罢了。
但木云望着那紧闭的门扉,却扯了扯嘴角,尚且完好的那半张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来。
乍一看去,仿佛神鬼结合在了一张面孔上,惊悚之余,还带着某种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慈悲神性。
门扉之后。
明瑾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若不是今晚月色明亮,恐怕他都看不清楚周围的摆设。
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弥漫在空气之中,他嗅了嗅,觉得不太像是平日里宁先生身上的味道,倒更像是明家药堂里熬药的气味。
他小时候最不爱去的就是药堂,因为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明瑾就知道自己该喝那种苦苦的药汁了,毫不夸张地讲,那味道简直是灭绝人性。
宁先生当真在这里吗?
明瑾有些怀疑,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些名贵家具,却瞬间定格在了墙角。
那里摆放着一张并不算大的檀木雕花床。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只是和往常不同,男人的脸色极度苍白,呼吸声几不可闻。
而那双明瑾最为迷恋的双眸之上,多了一块白布,眼窝的位置,似乎还透着不祥的淡淡血色。
刹那间,明瑾犹如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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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二更一般都会在晚六点左右[让我康康]
第39章
有那么一瞬间, 明瑾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荒谬——明明昨天他才和宁先生见了面,还在一起下棋聊天,宁先生还同他说好了, 下次见面时要查看他课业的完成情况……
怎么、怎么这才一天过去, 就变成这样了呢?
明瑾扑到床边, 看到男人如天边霜月般惨白的脸色,似哭似笑地问道:“你不是宁王吗?身份贵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黑暗中,无人应答。
但明瑾本就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答案,他垂着脑袋,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蒙在晏祁双眼上的白布, 却又怕惊醒对方, 只敢虚虚地描摹。
很快, 少年又想起什么似的, 屏住呼吸,慢慢拉下了盖在晏祁身上的薄毯。
胸口绷带上的鲜红刺痛了他的双眼, 明瑾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泪水啪嗒砸在晏祁的肩头,他愣了几秒,赶紧用手背抹去眼泪, 起身打算去给宁先生倒杯水来——这么大个宁王府,怎么连个守夜的侍女都没有呢?
还有外面都说, 宁王最宠爱的那个男宠,怎么关键时刻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明瑾酸气冲天地拎着一壶水坐回晏祁床边,越想越恼火, 连牙根都开始痒痒了。
不知道宁先生的身份时也就罢了,知道他就是宁王后,再想到那些大街小巷里流传的风流韵事,还有自己曾经在本人面前对宁王发表的那些言论……
他一时不知自己究竟是该生气好,还是该心虚好,最后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瞒了我这么久,居然连名字都是假的!”明瑾嘟囔道,愤慨地用手指戳着晏祁披散在床头的黑发,“算了,等你醒了,再跟你算账,”
其实早就清醒的晏祁:“…………”
闻言,饶是男人再处变不惊,也不禁默默在心中松了口气。
这次他的确伤得不清,但远没有对外表现出的那样严重。
白日在猎场,晏祁选择挺身而出、为晏珀挡下刺客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可以利用这次意外,博取对方的部分信任,借此掌握到一部分他从前难以触碰的宫中实权。
晏珀此人心机深沉,且多疑寡恩,他明知寅将军是由自己亲手养大,却只因虎啸声震耳,便直接下令要将其处理掉。
若当时自己但凡表现出半分反抗之意,或是犹豫神色,恐怕立即就会招来晏珀的忌惮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