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野悍夫郎[种田](18)

2025-11-20 评论

  说话的是陈郎中的相公方万年,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高大魁梧。

  他和陈玉是老妻少夫,汉子是个药郎,院里那一排药材就是他上山采的。

  方万年少时登高采药摔伤了手臂,到陈玉这来换药,一来二去俩人便熟了。

  陈玉早年做寡,身边还带了个小哥儿,他有手艺有底子,瞧上他的鳏夫不少,可要说真心,哪来的真心,要么是惦记娶了他家里便不愁生病了,要么是想他洗手做羹汤,安心持家少再抛头露面。

  陈玉一个哥儿,做郎中处处不便,尤其碰上汉子,或需脱衣诊治,着实左右为难。

  可他不愿意守着灶台那一亩三分地,他相公在世时同他说过,翱翔的鸟儿是不分雌雄的,只要羽翼丰满,谁都可以展翅高飞。

  陈玉持刮片将秦既白背上的脓水轻轻刮掉,指头在他后背骨头处按了按,沉在梦魇里浑身冷汗的秦既白一声痛吟,大力抽动了下又倒头昏睡了过去。

  “骨头没断,该是裂开了。”

  裴松蹲在一边沉默不语,眉心紧锁成川,后悔的指尖快将手心抠烂了。

  他是眼瞧着秦既白挨打的,是眼瞧着他浑身发烫滚汗的,可他都没在意。

  忽然,一道细碎的声音轻颤着传了过来:“松哥,我不疼。”

  裴松抬头看过去,秦既白正偏着头看他,惨白的脸上挂着丝不合时宜的笑容,看得他眼泪都快滚出来了。

  裴松赶忙偏开头,伸手擦了把脸,蹲到秦既白跟前,将他冰凉的手握紧了。

  一把小木凳适时地放到了屁股后面,裴松感激地看了陈玉一眼,拉着坐到了秦既白身边。

  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些啥,问他疼不疼?问他忍不忍的了?或是啐骂秦家老汉不是个东西?

  在眼下这个时候,都很难说出口。

  裴松抿了抿唇,伸手将秦既白汗湿的头发往边上拨了拨:“你小子挺硬气啊,这都不喊疼。”

  动一下秦既白就呲牙咧嘴一下,他却执意回握住裴松的手:“我挺沉吧?”

  背了他一路了,挺沉的吧?

  裴松偏开脸怅然地笑,回过头来揉了把汉子的脑瓜:“你这算什么沉?哥喜欢壮实的,你还是瘦。”

  秦既白丧起脸,裴松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正在懊恼,陈玉捣好药走了过来。

  和家里那黏黏糊糊的绿草药相比,陈玉手里的膏药就显得正经许多。里面加了几味凝血增肌的药材,混在一起一股不多好闻的味道。

  陈玉说:“这药得勤着换,待会儿我再配些汤药,叫他多躺些时日,少操劳。”

  裴松在边上点头如捣蒜,秦既白指头抠着草席:“就不用了吧,歇歇就成了。”

  汤药价贵,他命不值钱,不划算。

  裴松没说话,目光全都凝在陈郎中手里的刮片上。

  该是很疼的,药膏涂上的瞬间,那薄薄的皮肤就跟着抽动一下。

  一张骨头架子的背,绷得紧紧的,宛如一张随时都会折断的破弓。

  陈玉一个郎中,来他这看诊的姑婆许多,他虽不好打听事儿,可灌进耳朵里的闲话从来不少。

  方才听几人说话,就知道了七七八八,心疼裴松也心疼这年轻汉子,手下动作都轻了许多。

  涂好膏药,陈玉到门外喊人,不多会儿,方长年便跑到了院儿里,他身着襜衣,手里握着木铲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做饭。

  “我那木片子你放哪儿了?乱弄找不见!”

  方长年迈步进屋,跟着在边上陪笑脸:“我哪敢乱弄啊,就放棉布下头了,都叠好的。”

  他把铲子放到一边,好脾气地给陈玉翻出来,成捆的木片子都用细布条扎好,他解开绳结:“要几片啊?”

  “拿给我就成,你忙去吧。”

  方长年便笑嘻嘻地全数放到看诊的方桌上,临走前,又忍不住偷亲了陈玉一口。

  陈玉急地攥拳头捶他:“人都看着呢!没个正形!”

  方长年得了趣,也不管身上疼不疼,拿起铲子就出了屋。

  陈玉被闹了个大红脸,垂着头将木片子拿了过来。

  木片子用水蒸煮过,刮得细致没有毛刺,用在骨头断裂的地方固定住,以防平日里不注意再加重了伤势。

  陈郎中的事儿半个平山村的都知晓,起初是说他一个哥儿不守节,给光了膀子的男人上药瞧病,后头说他老牛吃嫩草,带着个娃儿嫁小伙儿,日子肯定过不长。

  从古到今世人皆爱拿襦裙做文章,贞节牌坊挂在门脸上,扯起虎皮歌功颂德。

  村里婆婶最是嘴上功夫了得,只管口舌之快,从来不管苦主的日子有多难捱,也从来没人议论汉子要不要守男德。

  陈玉是唾沫星子里淌过来的,那些人前脚嘴贱,后脚一有个头疼脑热还得登他的门。

  日子随流水这么多年过去了,谈资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也早从那个“玉哥儿”成了“陈郎中”,没人再嘲讽笑话,话锋一转全然成了陈郎中有本事,二嫁还能叫个年轻汉子死心塌地。

  裴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伸手挠了挠脸,小心翼翼地瞧了秦既白一眼。

  心想自己可没本事,又一身的臭毛病,没法子叫这年轻汉子对他死心塌地。

  木片子隔着白布缠紧实,陈郎中道:“你们一会儿咋回去?不好背着走。”

  裴松也知道这个道理,背着走难免碰了扭了,伤得更厉害。

  “这样吧,一会儿让长年送你们一趟。”

  裴松搓了搓手:“这太过意不去了。”

  他想起什么来,忙自小板凳上起身出了门,不多会儿又“噔噔噔”跑了回来。

  他穿得朴素,满身的补丁,手心里却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穷苦人瞧病露怯,生怕不够,恨不能把家底儿全都带上。

  陈玉打趣道:“你是要来买我家的小驴吗?”

  见裴松满脸的不知所措,他安抚地笑了笑:“用不了这么些钱,有些草药咱山上就有,你若不嫌麻烦便不消买,采回来便是。”

  陈玉走到药柜前抓药,用牛皮纸包紧实,又给他写了一张方子:“他年纪轻,好好养能养回来,平日里多吃些饭,这么瘦可不成,不好生孩子。”

  话音一落,裴松的脸“唰”一下涨了个透,他不敢应声,又羞于看秦既白,整个人憋得快熟了。

  忽然“叩叩”两声门响,裴椿正站在门口:“陈郎中、阿哥,那个饭好了,方叔叫我喊你们。”

  “好知道了。”陈玉将方子落在桌上,“先吃口饭,待会儿再同你细说。”

  几人本是来看病的,这会儿被请到饭桌前,都有些拘谨,也不敢放开了吃,只当是垫垫肚子。

  方长年给每人都盛了满碗的烩面:“孩子们都忙、不着家,管不起我们俩糟老头了。”

  陈玉瞪他一眼,可眼里却盛着笑意:“谁和你一样是糟老头,我可不老。”

  “那是那是哈哈。”方长年给他夹了筷子萝卜条,“夫郎年轻貌美,倒是我老得不能看。”

  四五十岁的人了,摸手都像是在摸自己的,早已掀不起什么惊潮般的悸动。

  可就是这样平淡无波的相处,却有着让人艳羡的舒服。

  吃了没两口,裴松就有些坐不住,秦既白还躺在草席上没人看顾。

  他端着碗站起身:“那个大家伙先吃着,我去瞧瞧白小子。”

  裴松正要出门,被陈玉叫住了,他起身又拿了只碗,到锅里盛了小半碗的面,多舀了些青菜和汤水:“锅里还这么些呢,俩人分一碗哪够啊。”

  裴松本想说不是要分一碗,他吃饱了,可接过碗时,温热的碗底熨帖着掌心,让他啥话也说不出来,他抿了抿唇:“多谢。”

  秦既白重新上过药,这会儿正趴在床铺上半梦半醒,睡不踏实,可又清醒不过来。

  指尖碰到他脸颊的时候,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裴松拉着小板凳坐到他边上:“吃些?”

  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不想吃,秦既白摇了摇头:“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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