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是放在别个身上,当真就不太愿意同人介绍,日头本就大,晒得人迷迷瞪瞪,多说几句都口干舌燥。
可裴松偏是不嫌累,秦既白来裴家猎回的头个小兽,又不辞辛苦地打框晾晒、鞣制,他得让它有个好归宿。
娘子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这里破了口子。”
“您眼真利,箭头穿过去的,不过手艺好的绣娘能补得瞧不出来。”裴松又翻过面来给她看,“是整只兔子,各处边角都尽量留下,到时候裁个项帕、皮帽的也有余裕。”
“那这个咋卖法?”
“皮子要价贵嘞。”适才不少人过来询价,一听说价钱,脸色登时就变了,要么站起身赶紧走,要么咕哝两句摇摇头,裴松咽了口唾沫,“我照实了和您说,这得百文了。”
娘子抿了下唇,轻叹一气:“是贵。”
裴松听见这话就知道不成了,他笑笑,唠闲道:“眼下正是夏月,大家伙还不赶冬衣,这要放在秋冬时卖少得一百四五了。”
“皮货铺子里多是成品,一顶帽子虽只比这皮面多个一二十文,可店家就赚在这边角碎布头上,我妹子手艺好,她就同我说,从这地界绕着裁开,能缝出两顶帽子,只是有一顶碎布块子多些,最好是一顶帽一条抹额,裁出来都好看,算下来一样才五十文,顶划算的。”
一听这话娘子又起了兴致,她将这兔皮拿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看:“我确是想给家里小子缝顶皮帽,冬里刮风下雪,他求学路艰,也能挡挡寒气。”
或是有戏?裴松忙道:“那可是合适,这毛色又禁脏,戴上也暖和。”
娘子点了点头,却还是拿不定主意,毕竟一下掏出百文,是得寻思半天。
她温声道:“你今儿个啥时候走?我得同家里人商量商量。”
早集多在晌午收市,裴松道:“您若真看中了,我就多等等您,午时末再走。”
“哎呀这多不好。”娘子蹙了下眉,“若是没来岂不让你白等。”
裴松浑不在意地笑起来:“白等便白等了,这没啥。正好我也多卖会儿筐子,省得再往回背。”
第37章 九十六文
不多时, 秦既白捧着瓣瓜回来了,约摸四指头宽,白皮白心, 透着淡淡的清甜。
小马扎拉开, 他跨腿坐到裴松跟前, 将瓜送到他嘴边:“快尝尝。”
裴松低头瞧了眼:“怎么没先吃?”
“拢共没多少。”秦既白将钱袋子放回他怀里, “才从桶里捞起来切的,还凉着, 快尝尝甜不甜。”
裴松垂头咬了一口,丰沛的汁水经过唇舌流进喉咙:“甜, 多钱啊?”
他就一钱眼子, 可是不舍得花钱,买个啥都得问清楚了才踏实,秦既白缓声说:“两文, 所以就买了一块儿。”
“两文?”裴松简直要跳起来, 忙想起来这地界人多, 别被看了笑话, 他抿了抿唇,“两文都能买俩蛋了,揪两绺小葱炒一炒, 就是道菜。”
秦既白也觉得贵了,可想着裴松被晒得脸面通红,还是狠心买了一块儿:“那下回不买了。”
“买都买了。”裴松又咬了一口,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瓜皮不能扔,装回家喂给豆饼吃。”
秦既白瞧着他笑,被人催了, 才也低头吃了一口。
日头高升,悬于中天,远山一片火红,快到晌午饭时了,人流逐渐散去,小商小贩们也开始收拾起来,卸板子、装筐子,各忙各的。
因着要收市,卖不掉的东西需得再背回去,这时候的货价最是便宜,只要不亏本商贩们便贱着卖了,或以物易物,换些日常所需。
裴松最喜在这时候闲逛,东瞧瞧西看看总能捡些漏。
只今天格外稳当,坐在马扎上屁股都没抬一下。
边上卖丝线的婆子道过别,也背上编筐走了,裴松无事可做,可又不想闲着,也埋头收拾东西。
今儿个行情不错,二十几个筐子只余下七个,足赚了十八文,帮裴椿卖了五张帕子两幅鞋面,也赚了十六文。
本该是挺欢喜,只他心里仍揣着事。
日光灼灼,兔皮子晒得微微发烫,风一吹,皮子上残留的细绒毛轻飘了起来。
怕晒久了皮板发脆,裴松只看了几眼,便赶忙收进了布包里。
秦既白展开手臂,将裴松揽紧了:“累不累,靠着我歇会儿。”
这半天下来,裴松当真是累了,也没多矫情,歪头倚在了汉子的肩膀上。
俩人就这般安静地靠着,秦既白用下颌轻摩着男人的侧脸,不动声色地圈住了他的腰。
裴松嫌箍得慌,干脆抓住那只手握进手里:“人家一句客套话,我就当真了,害你跟着一块儿等。”
“你也这样见外。”见裴松仰头看过来,秦既白温声道,“一家人不说这话。”
裴松笑眯起眼:“嘿哥就客气一下。”
转眼间,喧闹人群已散尽,连商贩、货郎也纷纷收拾好东西,或推车或背筐地走了。
这一片敞阔的空地上只余下了他俩人,林间蝉鸣聒噪,山风卷着热浪滚滚扑来。
裴松站起身,又朝镇子口的方向眺了许久,日光晕在视线里一圈又一圈,眼睛都发涩了,还是没人来。
他叹一口气:“咱也回吧,椿儿定等着了。”
秦既白点点头,起身收拾东西。
筐子一个挨一个地摞好,余下的不多,倒不用裴松分担着背。
收起绣面、马扎,裴松又将那布面铺展开,他瞧了兔皮良久,指尖摸了又摸:“大概是缘分没到吧。”
秦既白向来不会安慰人,他习惯用沉默接受一切,可面对裴松却不行,他瞧不得他难过。
眉心皱作小峰,正忖着该说些什么,就听一阵脚步声自背后猝然响了起来——
“我就说他会等的,我俩说好的。”
“小阿哥,我来瞧您的兔皮了!”
裴松抬起头,就见那娘子小跑着奔了过来:“哎呀他爹没搁家,叫我好找。”
“实在对不住,你等急了吧!”
这一回襦裙娘子是带相公一道来的,她怕自己瞧不准,叫汉子来掌掌眼。
裴松又惊又喜,忙抬头去看秦既白,汉子一贯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欢喜。
他忙笑着应下:“这有啥好对不住,市集也才散,我俩得闲正收拾东西呢。”
裴松将那兔皮又自布面里拿出来,交到了娘子手里。
日光倾落,一片温软的光泽,那蓬松的细毛如揉过的云絮,还带着股干草香。
“这皮子是你硝的?”那相公将皮面翻过来,指尖轻拈了一把。
“这皮子是他硝的。”裴松拉过秦既白的手,顶骄傲的模样,“我相公是猎户,射得一手好箭,这兔子就是他亲手打、亲手硝的。”
“确是好皮子。”
“是吧。”边上的娘子弯眉笑起来,她学起裴松同她说过的话,“从这地界裁开,就能做两样了,给盛儿做个皮帽,这一半我想缝个暖项,你冬里便不冷了。”
“给我做啥,你给自己裁条抹额,省着窜风。”
他俩互相推让间,裴松笑着抬头看去秦既白,才觉出这汉子从头到尾一直都在看他,灼灼目光丝毫没往别处瞟。
他不由得红起脸,好在这日头早将人晒得通红,倒也瞧不出来。
片晌后,那娘子同裴松道:“这皮子我当真喜欢,就想问问还有没有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