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两息......
不知过去多久,殿中终于又响起一道声音:“苏尚书莫不是高兴过头?怎的连谢恩都不会了?”
若有似无的视线当即全部朝声源处看去。
百里海从座位上起身,面上含笑,行至苏盛面前搀住他的手臂:“大人免礼,得娶令爱,实乃本王之幸。”
苏盛余光瞥见楚九辩与秦枭,那二人八风不动,好似完全没打算帮他拒了这婚事。
怎会如此?
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他身后有其他势力?
可这怎么可能?
他一向小心谨慎,自问从未露出过端倪。
但若非如此,这两人又为何“见死不救”?
苏盛心中一凉,面前好似忽然就只剩了两条路。
一条是护下女儿,但要暴露出自己身后之人,另一条路,便是舍弃女儿,护住身后之人,也护住整个苏家。
一个女儿与一整个苏家,好似完全没有选择的必要。
可......
苏盛呼吸沉重,眼眶酸涩。
他嘴唇轻颤,张口时声音却哑得不像话:“殿下言重了......”
正待继续说什么,主位之上却传来一道脆声声的小奶音,道:“剑南王莫开玩笑了。”
一瞬间,苏盛双腿一软好险没跪下去。
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心中既轻又重。
皇帝果然还是开口了。
可苏盛却知道,自己这是又欠了秦枭和楚九辩一个人情。
同时,他也确定这两人定是察觉到了他与其他势力有关系。
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这才将计就计地试探他一下,只是这一次的试探,却不知他是通过了没有。
如此次这般的试探还会再有吗?
苏盛终于站直了身,后背也重新挺直。
百里海转身看向百里鸿,笑容不变:“陛下,臣没有开玩笑。”
方才打断苏盛的话,是洪福接受到秦枭和楚九辩的示意,才悄悄教百里鸿说的。
教也只教了这一句,如今面对百里海,小朋友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枭与楚九辩相视一眼,正打算接过话头,就听到小朋友再次开口了。
“先帝后新丧。”百里鸿一双大眼睛又圆又亮,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剑南王都还未及冠,怎么连三年孝期都等不了吗?”
小孩声音清脆稚嫩,问的真心实意。
他听舅舅讲过,父母去世之后,孩子是要守孝的。
守孝期间最好不要食荤腥,也不要大摆宴席,更不能谈婚论嫁。
除非父母或者其他长辈有“遗愿”,希望子女成家,那子女才能孝期成婚,还能成就“纯孝”的名声。
虽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且皇族情况特殊,各种重大宴席该办还是要办,百里鸿这样的小朋友也不能不吃荤腥,会营养不良,所以不忌口。
可剑南王身为先帝的亲子,先皇后在名义上也是他的嫡母,如今这两人薨逝不过三个月,他竟就想着成婚。
这不对。
百里鸿这话真是问到了关键之处,满殿寂静。
小朋友察觉到有些古怪的氛围,下意识看向秦枭和楚九辩。
见两人神态自若,他顿时挺起小胸脯,知道自己说的没错。
从萧若菡提出要赐婚,到眼下百里鸿问出这个问题,整个过程中众人只瞧见洪公公在百里鸿耳边短暂说过一次话。
那么短的时间,恐怕只来得及叫他开口打断苏盛的未尽之语。
所以,眼下百里鸿是真的在自由发挥。
离得近的大臣们哪个不是人精,自是全都发现了这一事实,当即心脏都沉了沉。
数十道视线落在百里鸿身上,又瞥向秦枭和楚九辩,还有那位始终侍奉在百里鸿侧后方的洪公公。
仅是这三个大人,就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可现在他们却发现,便是这位小皇帝,也不像是个普通孩子。
不过转念一想众人便明了,百里鸿身上留着秦家人的血,有秦太尉的传承在,又由秦枭和楚九辩这些人教导,如何也不可能是个庸才。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深重的压力。
压在他们头顶的山,好似越来越巍峨沉重。
百里海看着小朋友澄亮的双眼,依旧形容温和,解释道:“陛下,臣并非立刻成婚,只是定亲。”
百里鸿看向秦枭和楚九辩,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这是求救呢,小朋友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楚九辩勾唇,垂眸抿了口酒。
秦枭则向后靠到凭几上,道:“成亲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三媒六聘。剑南王要守孝三年,却也要耽误人家姑娘三年不成?”
百里海侧头看他:“苏家姑娘不过二八年华,便是三年之后也还风华正茂,正是成婚的好年岁。”
“若是真有结亲之意,那便是不定亲,人家姑娘也能等你三年。”秦枭一点面子不给,“若是无意,王爷可就是强买强卖了。”
萧家本就是强买强卖,可知道是一回事,却也不会有人真的说出来。
可秦枭不仅说了,还要说的更清楚:“这般名声,莫叫人传出去,称我大宁皇室仗势欺人。”
苏盛一个人精,这会儿自是立刻打配合道:“宁王大人言重了,想来剑南王殿下和太皇太后都是好意,只是小女顽劣,实在当不得这般爱重。所以这赐婚之事,也确实不妥,可莫叫我那姑娘惹了笑话,连累了王爷的名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家若是还要继续求娶,可就真是强买强卖了。
萧若菡与始终未发一眼的吏部尚书萧怀冠对视一眼,而后便笑道:“好了好了,不过是哀家瞧着苏家丫头好,才一时兴起,竟惹了这许多是非。”
“既如此,那这婚事哀家便也不多话了。”她道,“不过苏丫头的确是合了哀家的眼缘,改日得了空可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苏盛忙作揖应是。
始终在台下立着的苏喜儿也随着父亲一起行了一礼,姿态优美,虽脸色有些白,但瞧着却也镇定。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众人想。
萧若菡都这么说了,百里海也不可能再缠着,好像他有多想成婚一般。
因而众人都各归各位,宴席继续,其余姑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表演。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的事吓着了,她们都表现平平。
苏喜儿坐在位置上,后知后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而在她前面坐席坐着的苏夫人,攥在一起的手都在不自然地颤抖,脸色比苏喜儿的还要难看。
显然,她已经被吓坏了。
苏喜儿瞧着有些心疼,但这般场合,她也不好安慰。
一场中秋宫宴,除了这小小插曲之后,便还算平顺。
待到宫宴结束回到家,苏夫人当即拉着女儿的手进了她的院子,然后就开始吩咐人收拾东西。
“母亲,这是做什么?”苏喜儿急道。
苏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一开口声音也在哽咽:“把东西都拿上,天一亮你就去苏州外祖家。我写封信给你外祖母,你以后就待在那,莫要再回京!”
今日的事实在吓坏了她。
那剑南王虽贤名在外,但她却听苏盛说起过,这位殿下绝对不是表面上那般温和。
她不知道官场中那些弯弯绕绕,也不在意什么世家争斗,她只是不愿女儿嫁与剑南王那般虚伪的人。
也不愿女儿搅入京城这浑水中。
所以,送她离开才是最好的!
“母亲,女儿不走!”苏喜儿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我要留下来,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乖孩子,你这次定要听娘的。”苏夫人语气坚定。
她知道那萧太后今后定会找机会叫喜儿进宫,那个女人没放弃继续算计她的女儿!
苏喜儿泪如雨下,扑进母亲怀里哽咽道:“我不走。娘我不走!”
苏盛出宫后与其他官员们寒暄了一阵才回来,一来便直奔女儿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