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好似比白日里更大了些,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
百里御拢了拢衣袍,双眸幽邃深沉。
这个时辰,墨巴赞普派出去的五千人的队伍,应该也到甘营驿站了。
那处囤积着大宁军队的粮草,百里御只是提了一嘴,说等天晴了就断粮,墨巴赞普就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派人过去了,想来是想直接来硬的。
又或者,对方是想把粮仓里的粮食劫了偷了,拿回来给塞国军士们用。
百里御更偏向后者。
与此同时,塞国这五千骑兵队伍,确实已经来到了甘营驿站附近。
甘营驿站坐落于甘营镇,因当地百姓少,所以粮仓几乎荒废,户部侍郎王朋义便将护送过来的粮草都放在了这里。
既远离战场,有什么不对可以及时撤离,又离得不算太远,能随时供应粮草。
镇外矮山头上,领头的校尉率军隐在林中细细观察了一阵,只瞧见不到千人的卫兵,心里便有了底。
他一挥手,便有近百位军士下了马,轻装简行,摸入城中。
这些人一路悄无声息,行至粮仓悄悄进去查探是否真的有粮,以免有诈。
不多时,一位军士便瞧见城中某处有火光亮起。
这是他们的暗号,若粮仓有粮,且城中卫兵不足为惧,便点燃城中随意一处地方。
若是情况有变,就直接烧了粮仓,剩余的军士们便能撤离。
此刻燃起火光的便不是粮仓,证明城中安全且有粮。
因此这校尉便一声令下,率领剩下的四千多军士冲向镇中。
然而他们刚刚行至镇外,就见有一队大宁军士从镇内冲出来,足有两三千人。
校尉心一跳,当即知道自己落了圈套,便当机立断准备撤离,可身后也从远处冲来一队军士,他们转瞬就被困在了中间。
镇内,王朋义来到粮仓门口,见程硕已经率军把方才潜入城中那些军士都抓了。
“辛苦程将军。”王朋义道,“忙了大半日了,后面的事交给本官处理即可。”
程硕冷眼看他,说:“不劳烦王大人,我们即刻就走。”
王朋义知道他是不信自己,便也不多话,道:“宁王大人交代要的东西都备好了,将军一并带回去吧。”
“多谢。”程硕公事公办地说完,就大步朝镇外走去。
而在他身后,那上百位被抓住的塞国探子,都被大宁军士一一抹了喉。
王朋义凝眉瞧着,虽知道这些都是敌军,但总想着他们也不过是被支配的小兵,若能劝其归降,总好过杀了。
但军事上的事,他总不如这些武将,想法也多有仁慈和不足之处,便也没想着多嘴。
他不忍再看那血腥画面,转身离开的时候对小厮交代了一句:“葬了吧。”
他倒也不是觉得要入土为安,而是眼下天气虽然转凉,但这么多尸体堆在一处,也怕会腐烂生出疫病。
大宁军营。
谋士钱自鸣坐于营帐中,手中把玩着茶杯,思绪百转。
此前在与定北王商议伙同塞国将秦枭引来此地的时候,钱自鸣与其他谋士,就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和对策都列了出来,交给了定北王。
目前这个情况,百里御定会把大宁军饷所在的位置告知墨巴赞普,想办法叫对方出兵去损毁粮仓。
可秦枭显然也猜到会有这般可能性,就直接叫程硕去守粮仓。
钱自鸣虽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去的,但猜测其至少带了近万将士,这人数可不少。
加上离开的还是程硕这般悍将,应当不可能只是为了守护粮仓那么简单,定还有其他事要做。
钱自鸣想着塞国如今驻扎的位置,脑海中缓缓构建出一副立体模型。
两侧都是山岭,程硕率领的近万将士便是想包抄都难,除非秦枭把塞国军队打到更远的大兴平原,而程硕也从另一条路赶往那处,且提前到达,才可能形成包抄之势。
若是如此,那塞国必败。
钱自鸣眸中精光闪过。
既如此,那塞国便就没了利用价值。
不若就叫秦枭继续打下去,将西北疆域再扩大一些。
届时无论是派秦枭自己人管着新打下来的地方,还是派其他势力的人,百里御都有机会把这些地方都纳入自己的封地范围。
风雨飘摇,他多一些封地和子民,就更多一些稳立乱世的资本。
若没有乱世,他也能有更丰富的资源去强大自身,寻求机会,谋取那至高之位。
而且秦枭打下西域塞国,最快也要两三个月。
届时经历了长时间的高强度战役,军士疲惫,粮草减少,百里御乃至于其他各个势力,就都会有更多机会杀死秦枭。
这便是最优解。
钱自鸣知道,只要秦枭透露出要继续向西攻打塞国的消息,大宁境内的各方势力就定然都不会轻举妄动。
他们打的,是和他,和定北王一样的算盘。
鸟尽弓藏的事,在秦景召夫妻俩身上已经做过一回,现在不过是在秦枭身上再来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楚九辩在京中,在秦枭的第三封密信到来之前,先一步收到了西北战报。
战报是早朝之上,由兵部尚书陆有为呈上来的。
战报之上提及秦枭已经将塞国大军驱逐出甘肃,但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西进发,并且连下两城,为大宁开拓了更大的疆域。
寥寥几行字,没有提及其中艰难和危险,更没有提及秦枭康健与否。
但楚九辩却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情况。
而他心里也有了底。
有这样一封战报在,各方势力定不会在此刻对秦枭动手。
他们都等着秦枭打下更大的版图,也都等着秦枭精疲力尽之时。
几位御史和下官都纷纷开口恭喜陛下,说什么“我大宁有幸”,“宁王骁勇,是我大宁功臣”等等。
楚九辩微微垂眸,掩下眼底的冷意。
大宁的功臣又如何,还不是无辜死在政斗之中?
楚九辩说的不是秦枭,而是他的父母——秦景召与魏灵蕴。
不说秦家,魏灵蕴所在的魏家也是武将出身,太宗时期魏家家主被赐了世袭罔替的侯爵之位,但自那之后,魏家就没再出过武将,一个个的儒生,反倒衬得最初那位魏侯爷好似基因突变。
直到魏灵蕴出生。
她自小便武才惊人,很多老人都说魏侯爷在世的时候,应该就是这般风采,说魏灵蕴是要给魏家光耀门楣的。
家中不愿耽误她,就将其送去漠北,交给了秦太尉。
秦太尉就将其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当时秦景召也跟着父亲秦太尉学武,便与魏灵蕴一同长大。
二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后来顺理成章地成婚,生下了秦枫这个长女,后来又接连生下了秦枭和秦川。
再之后,他们又将伍姨娘和那对双胞胎姑娘带在身边。
只是本该温馨的一家人,却因英宗的出现而被打破平静,再也无法在党政中独善其身,被迫卷入了权势的漩涡。
而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楚九辩一直都知道有蹊跷。
近日他怀疑塞国入侵之事,很可能是陆家与定北王勾结,共同设计的,所以才想办法查了。
这一查,还没查出来对方与定北王勾结的线索,倒是先发现了他们曾经在漠北动过手脚的痕迹。
所以,秦景召与魏灵蕴的死,与陆家当是脱不开关系!
楚九辩不知道秦枭对此了解多少,他手下也没有确切证据,所以只能先按下不提,一切等之后秦枭回来再说。
早朝还在继续,众人都很默契地支持秦枭去攻打西域塞国。
只户部尚书苏盛上前一步道:“陛下,国库中的银子该是不能支撑宁王大人再打下去,还请您做个主。”
百里鸿看向楚九辩。
楚九辩就走出队列,说:“苏大人不必担心,第二批细盐协议已经签订,想来各家这两日便能将订金交了。”
他此前本想着细盐卖一批就算了,但西北战乱来的措手不及,他只能再卖一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