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废话都没有。
先是夸了百里海这次的差事做的有多漂亮,之后便直接提出请求,端看别人怎么接。
王朋义缓步走出队列,行至萧闻道身侧站定,对着上位躬身一揖:“臣有异议。”
楚九辩明白了。
看来今日两方人马对弈的主力军就是这两位了。
而事件中心的剑南王,今日最好的做法就是旁观,待到最后再出来领赏就行了。
百里鸿点头:“说。”
王朋义便道:“回陛下,剑南王修筑堤坝有功,但河西郡汛期未到,堤坝究竟修的如何暂不可知。臣以为,萧侍郎这般急着为剑南王殿下表功,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剑南王之功绩人尽皆知,不提那些文士所著赞美诗词,便是百姓,也记着王爷的恩泽。”
萧闻道从袖间拿出一张纸,双手高举呈给皇帝:“陛下,此乃河西郡各县百姓联名上书陈情,望陛下能论功行赏,同意王爷入仕为官,为天下万民做更多实事。”
洪公公小跑下台阶,接过那张纸呈给百里鸿。
待他看过后,才又拿下来递给秦枭。
秦枭展开纸页,上面确实有很多百姓的签名和指印,那些签名的应当是各县中有些家底的人家,按手印的便是那些名字都不会写的百姓。
只是这东西有几分真假谁又说的清?
王朋义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便道:“臣请派人去河西郡,一一核查这些手印是否为百姓自愿按下。”
“王侍郎的意思是我们工部的人在造假?”萧闻道双目灼灼地瞪着他,“你要查便去查,也正好听听民间是如何赞美殿下的,免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自然也希望是真的。身为亲王,剑南王殿下得了民心,自是天大的好事。只这修筑堤坝的银子是陛下的,百姓是陛下的,心怀天下的也是陛下,可如今这河西郡百姓只记着剑南王,却无人知陛下。”王朋义一笑,“这总是不妥吧?”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这话就差直接说剑南王想要谋反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侍郎这话倒是诛心。”
萧闻道可不能让这番“造反”的名头落在剑南王头上,“剑南王殿下为陛下做事,百姓记着他的恩德,自是更记着陛下的好。”
他又看向王朋义,道:“且照着王侍郎此番,我大宁百官做事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便是做了天大的功绩,也不该求些赏赐了?扪心自问,您做得到吗?”
王朋义哪里敢说做得到?
他敢说,那之后无论他做了什么,萧闻道都能跳出来让他得不着一点好处。
“臣以为,剑南王有功当赏。”礼部侍郎陆乔波上前,“只是我朝从未有过亲王过十四岁还不就藩的先例,如今剑南王留在京中已是破例,若是继续破例让其提前四年入仕为官,莫说别的,便是那七位就藩的藩王也不答应。”
此话一出,朝中便是一静。
如今他们在朝中斗的你死我活,但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同样忌惮着那七位虎视眈眈的藩王。
陆乔波这番话也说的有理有据,若是真让百里海这样入朝,那些藩王心里肯定会有意见。
萧家人自是也想到了这些,但他们想的是万一能说服众人就好,说服不了的话,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始终不发一言的剑南王终于动了,他朝上位行了一礼,才温声道:“陛下,臣监督堤坝修筑一事本就是为您分忧,也为百姓谋福祉。臣从不图什么。”
百里鸿看着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兄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听不懂这些人话里有话的针锋相对,只能看向舅舅。
秦枭的目光落在剑南王身上,轻笑一声。
朝中一静,楚九辩也抬眼看去,却只能看到秦枭的发冠,其他地方几乎都被百里海挡了个严实。
百里海看向秦枭。
他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但秦枭除外。
对于秦枭,对于秦家人,他都只有厌恶。
秦枭幽邃的双眸中映着摇曳的火光,他声音略有些懒散道:“剑南王果真大义无私。既如此,那此事便不必再议了。”
人家都说了什么都不要,那还讨论什么?
萧闻道眼角微抽了下,好熟悉的感觉,上次被秦枭这么打击的还是他自己来着。
这不是秦枭第一次顺坡就下,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位曾经的纨绔,可不管你自谦不自谦。
朝中不少人把头垂得更低,唇角都带上了笑,好险没忍住。
楚九辩也有点想笑。
但他在这些权贵面前还是“高冷”人设,便忍住了。
剑南王显然也没想到秦枭会这么说,一时脸都黑了。
“咳咳咳——”
熟悉的咳嗽声适时响起,楚九辩知道,萧家这位尚书大人又要开始装了。
果不其然。
萧怀冠又是一样的说辞,先是抱歉自己失态,又说身体年迈,再倚老卖老说些圆场的话,成功把话题又拽回到“赏赐”之事上。
“便是不能入仕为官,也总不能再这般无所事事,叫外人瞧着也不好。”萧怀冠又咳了两声,才幽幽道:“不若就请陛下找个闲职,先请剑南王殿下跟着学学看看,待日后去了封地也不至于什么都不会。”
萧闻道闻弦知雅意,立刻接道:“陛下,工部员外郎钱敬前日才与臣说想回祖地,不若就请吏部给钱敬安排到祖地任知府。剑南王殿下便也能先暂代工部员外郎一职。”
“是个不错的去处。”萧怀冠颔首道:“陛下、宁王大人,您二位觉着呢?”
楚九辩心道这萧家人真是一套接一套。
工部和吏部是公认最有油水的衙门,他们萧家人一边占了一个。
如今楚九辩暂代吏部侍郎,若是剑南王送到吏部,那肯定会被楚九辩掣肘,但若是送到工部,那就是萧闻道的天下。
到时候剑南王名义上是员外郎,实际可能连工部尚书的活都能干了。
他不由看向那位简尚书,对方四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只能算中等,只是气质温润,有种理工高智男的特殊气质。
如今人都动到他切身的利益了,他却还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吏部侍郎何在?”秦枭忽然开口。
楚九辩:“?”
他迈出队列,总算是见着秦枭了。
秦枭便道:“太傅大人觉得萧侍郎这提议如何?”
刹那间,许多目光都落到了楚九辩身上。
剑南王也侧头看他,目光如有实质。
“臣觉得不妥。”楚九辩道。
“说说看。”
楚九辩便直言道:“方才陆侍郎已经说了,剑南王入朝为官会引得藩王不悦,那无论他官职是大是小都没区别。”
“那太傅大人的意思,是王爷不该得赏赐了?”萧闻道语气倒是比对着王朋义时软和一些。
“自是该赏。”楚九辩道,“陛下都准备好了。”
百里鸿接收到信号,当即道:“对,朕已经准备好了。”
楚九辩身上太多变数,每次什么事和他扯上关系,就总会有些不可预料的发展。
因而此刻众人便也一时无话,等着听他说要赏赐什么。
若只是寻常丝绸金银,萧家定是要再争一争的。
今早楚九辩就把那小瓷罐的盐给了百里鸿,让他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于是,朝中众人便只听得上位传来几声窸窣声响,而后洪公公便捧着一巴掌大、洁白如玉的瓷罐走下来。
他直接将那东西捧倒百里海面前,恭敬奉上,还并着一柄小勺。
百里海倒是也有些好奇,这能与“官职”相抵的赏赐,会是什么东西。
洪公公奉上之后,便又回了龙椅旁。
百官也都好奇那罐子里是什么,但碍于身份和规矩,都没有太大动作。
“臣可以打开看吗?”百里海问了百里鸿,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