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席间文质彬彬的瘦高男子不断地对同桌人致歉,说告诉酒家,今天这桌我赔,说完,忙追向女子。
韩临认得那个男子,他这些天去找挽明月时,曾见过他在挽明月旁边的摊上卖书画:“这人不是你们无蝉门的吗?是叫邵兰亭吧。”
“对,我们无蝉门的阎王判官邵兰亭,点穴功夫很好。”挽明月给他喂了块肉,扯了扯嘴角:“他俩好上了,这一阵在吵架。”
邵兰亭祖上三代的大状师,嘴皮子灵,两人嘴上官司胜负向来好分。前阵子,兴许是回去复盘越想越气,易梧桐孤身一人闯进长安无蝉门,也不多说,伸手就上,和邵兰亭大打出手。
邵兰亭是无蝉门自己人,在无蝉门这公共场所这么闹下去也不好看。但她那根碧绿的洞箫可不仅仅是抽情郎的脸又狠又准。
易梧桐杀人,挽明月有幸见识过两次。
兴许是面貌上五官分布的缘故,易梧桐无论做什么,神情总是忧伤的。她的箫声更凄怆如老叟恸哭,可听得箫声的人却无一不目眦欲裂地大笑,笑得脖颈青筋爆起,笑得脸红如煮熟的虾,笑得腹腔抽筋九肠缠结,再直不起身体,最终倒在地上绝气而死。
她仍是一脸忧伤的看人死,一脸忧伤的收箫离开。
易梧桐闹无蝉门那天,挽明月当时站在远处塔顶看热闹,见洞箫一竖,上前劝和的人倒了一地,又哭又笑的,大喊姑奶奶饶命。
接着又着重介绍了好些人,介绍的时候,挽明月无非是告诉韩临这些人都很有能力,不过都不是多正常的人。他们这种能力强的,能被放在长安,总有考量。
脾气不古怪的,如同易梧桐,呆在长安已有四年之久。都猜是因她那邪怪的箫,这种功夫与当年红嵬教同源,放出去会招致很多争议。
兜转着,敬酒终于到了他们这一桌,副楼主目光扫过来,落到韩临身上便不动了,审视了片刻,大笑着说:“英雄出少年啊,改天我要和你比试比试,可要手下留情啊。”
韩临忙说不敢不敢,起身同副楼主敬酒。
接着轮到副楼主敬这一桌,残灯暗雨楼这位副楼主出身齐鲁,好酒,也爱灌酒。对象如此,免不得要应酬喝一杯,免得驳了人家的面子。挽明月倒了一满杯,刚要喝,杯被人从手中夺走。
韩临干脆的喝掉自己那杯后,仰脸替挽明月干了。
副楼主看着他,眼睛发亮,问说:“小兄弟酒量很好?”
说着,便叫韩临出来,随他一同去继续下一轮。
等敬了一圈酒回来,韩临步子都发虚了,到处找原来的位置在哪里。挽明月把他扶过来坐下,给他递了杯茶,说:“一杯酒而已,我喝了没事。”
韩临把茶喝了,摆摆手没说话。
“你们赵副楼主最喜欢找人喝酒,你别在他面前显得能喝,别再下次拉你去酒局狠灌。”
韩临听话地点点头,撑着头闭眼坐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姚黄魏紫那桌,刚来那个妹妹是我们楼的?”
挽明月扫了一眼,转过头来笑得意义不明:“你小子眼真尖,牧人鞭花剪夏。不过你得管她叫姐姐。”
“你别乱想。刚才我头昏,她扶了我一下。”
在长安,花剪夏漂亮得足够出名,高挑修长,雪肌玉貌,一张素面艳丽明亮,前胸很可观。她比韩临大两岁,是西北大漠的汉人,自小替父牧马,一手鞭,挥得柔转千肠,封喉裂骨。
当然,在长安,美人都是出名的。但从没有哪个美人比她更出名。由她遭辱,由而报复的江陵灭口案,似乎至今都仍压在刑部的案头上。
除非与她打过交道,一般人单通过形貌,不可能将花剪夏与性格阴沉联系起来。
挽明月同韩临讲了,韩临又转头去看了看隔壁桌坐着的那个明艳干练的姑娘,皱眉摇摇头,说我不信,你一定在逗我玩。
“总之你不要惹到她和易梧桐,这两个女孩子厉害得很,不要小瞧。”
其实挽明月对这些女孩子的介绍词林林总总,最后总要告诫一句厉害,不要小瞧,别惹。韩临觑眼看他,脸上透出淡淡的无奈。
挽明月掐着他的脸颊,向他倾囊相授:“我长这么大,安身立命的法门就是,别惹女人。”
第8章 火星
韩临显然没把挽明月那天说的任何一句话当回事,或者理解错了意思。
隔了两天不见,挽明月出摊算命盯梢,就在街上看见韩临和姚黄坐一桌吃饭,相谈甚欢,魏紫付账去了。
还是手好得太快。
邵兰亭当时在挽明月摊旁扮卖字画的,刚卖出一副字,瞧见,也吃了一惊:“你这个小兄弟胆子不小嘛。”
挽明月收拾着签卦:“他就这个脾气,吃亏也不肯改。还不听劝。”
日头晒得挽明月想吐,也没好气,所以他没看到邵兰亭望着远处的韩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将近五天之后,暗雨楼的人听说他算得准,到算命摊上找他算命,话间闲聊,他便听说了——经姚黄魏紫这两个坏心眼的攒动,竟然揽下了保媒拉纤的差,替邵兰亭送赔罪信给易梧桐。
好在毕竟是楼主的宝贝疙瘩,易梧桐没迁怒韩临,让他拿着信滚,没吹一曲让他尝尝笑得浑身抽搐是什么滋味。
这话听了一半,挽明月抓住签筒,径直朝书画摊的邵兰亭摔过去,邵兰亭人精得像猴子,一见形势不对,拔腿就跑。
论轻功,挽明月傲视整个长安,追上后顺手就近把邵兰亭拎到楼顶上。
“你朝我的人耍滑头?”楼上风大,挽明月的声音也被风刮得有些冷。
相处半年多,邵兰亭还是第一次见挽明月发火,脚踩在屋檐最边角,也怕,卖起乖来,说梧桐最近都不见我,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真的替我送了,下次真再也不敢了。又好说歹说,讲了好些好话,才让挽明月抓他下去。
落地后,邵兰亭惊魂未定的:“你这么好的轻功,门主怎么就非要把你扔来算命,简直浪费。”
挽明月拍拍衣角,云淡风轻地理理道袍,重又回到了算命先生的角色里:“拍马屁对我不管用。你自己点穴一流,不也被丢来卖字。”
当天晚上韩临就来找他,拉他去宋悬家里蹭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跟宋悬搭上关系。
路上,挽明月说起送信这事,告诫他:“姚黄魏紫这俩人的话,十有八九是忽悠,以后别听。”
这两个人,姚黄手段狠辣,杀人几乎尽是虐杀,似乎要将对方死前最痛苦的时刻也享受掉,杀气太浓。
魏紫有头脑,杀人往往借别人手,自己不动手,心计颇深,旁人不敢妄加靠近,只怕这人笑面虎,经他调拨,被他当刀,将命案栽到自己头上。只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姚黄愿意同他一起,因为姚黄享受杀人便足够。这也是这两人为何在长安的原因。他们呆在故乡洛阳,旁人都吃不消。
“我倒觉得他们两个不坏,姚黄性子腼腆,魏紫也不给我找麻烦。”
“都让你去给易梧桐送信了,还不给你找麻烦?”
“他们就提了一句,是我心甘情愿地给人家撮合的。邵兰亭喝得烂醉,抹着眼泪给我数他俩在一起这两年的磕磕绊绊,我不忍心嘛。”
反正替人送信后的不久,他又招惹了易梧桐,大概又是人家感情相关,挽明月也没问。人家这次没和他客气,箫一竖就准备给他个教训。旁边的人也不敢去劝阻,只退得远远的,连忙堵耳朵。但据说曲子都吹了一半了,韩临都还没什么事,只说你这吹得好听是好听,就是有点冷,有暖和一点的么?
易梧桐便也停了,幽幽地盯了他一阵,忽问:“临溪一脉的?”
韩临点头。
易梧桐转身走了。
挽明月听说了这事,也纳闷,提了一嘴。
韩临这才恍然大悟,说我说那曲子怎么听着有点怪,当时也没好意思问。
又解释说:“几十年前红嵬教腥风血雨的时候,这些带邪的武功据说很常见,我们师门的一位师祖受过些苦,把克制法门添进师门心法里了。就是这些年估计是由于流言,练邪性武功的人很少了,平常考也考得不多,不少师兄弟图省事,就没学。我当时被我师父按着头,把师门东西都给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