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糊口。”
“那不是得不偿失?瞧你瘦的。”挽明月又问:“你们老板入蜀卖茶几时回来?”
“说不准。你做什么?”
挽明月总不能说他要算算山野郎中还要扮多久,只道:“我有些事要与她谈谈。”
青年转过半张脸,见男人歪着脸在等他,随即移开眼,泄恨似的一脚踢开碎石子,辩道:“你不要这样看我,我从前真不认识你。”
“没关系呀,我们前不久重新认识过了。是不是,韩临?”挽明月挨近过去,盯着他的右耳道:“男人有耳洞的人不多,你怎么还有两个呀?”
青年的脸色略有些难看,刚要开口,忽听背后高声道:“茶来喽。”
挽明月看他不得不憋住气,将茶钱递给伙计,借尝茶忍笑。味高香浓,不错。
伙计接了茶钱,扭头对青年道:“韩哥,怎么还不吃饭啊?”
“吃完了,出来透透气。”
伙计讶道:“你只吃那么一点?”
“不饿。你回去接着吃吧,这边有我照应着。”
“你还得还钱庄里贷来的钱,息都挺吃力吧?我要是你我也吃不下。”挽明月插了一句:“你上工和做散工一天赚多少?我这里有个活你考虑考虑?”
“打听得挺清楚啊?”伙计仰脸去看,见对方是个极高大的男人,愣了一下,伸手把他韩哥往茶楼里推,一脸鄙夷:“好啊,是你啊?在家边骚扰还不成,怎么都找到这里来了?你要不要脸啊?”
说完夺过他手上的茶盏,又将银两塞还给他,随后在青年的劝说下骂骂咧咧这炸开山门成天都招来些什么人扬长而去。
挽明月有些莫名其妙,接过青年还回来的茶盏,疑惑道:“我与他有什么过节吗。”
青年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见怪不怪:“他当你是拉皮条的。”
“……”
“所以你别老是找我,影响不好。”
挽明月挑眉:“经常有人来问你这档事?”
“没你想的那么多。”
挽明月来了兴致,歪探过身看青年:“那种营生给钱不少吧?”
青年怔愣一下,随即额上青筋都浮出来,一把推开坡脚郎中,怒道:“你什么意思?”
打小认识,韩临那点对于廉耻的见解,挽明月略知一二。可挽明月实在太喜欢惹他生气,此时只是闭口不答。
“我没干过那种事!”青年简直遭了侮辱,竭力摘清干系:“我有手有脚,只是手没那么方便,还没缺钱到做那种事的地步!”说完见郎中煞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像是意识到什么,恼恨地踢了一脚木柱子,强忍烦躁道:“好了,朋友也交好了,你可以不耽误我做工了吧?”
“你上工和做散工一天挣多少?”
青年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
“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挽明月摊手说:“我腿脚不方便,收拾东西有点困难。想请你为我帮忙。你上工和做散工一天究竟赚多少?”
见青年还是不肯说,他索性拉住一行人问了市价,又扭头来说:“这样好吧,我出四倍。你给我收拾收拾行李。”
青年想都不想:“我没空,我可以把别人介绍给你。”
挽明月笑说:“你生得俊,让人看了高兴。我这是为你的脸付钱,要是换了别人,可不是这个价了。你来就四倍。”随后他把早先的茶钱还给韩临,临走前甚至又从怀中拿出点碎银:“替我交给那位小兄弟,代我谢他护着你。
临近傍晚,有人叩了几声门,挽明月春风满怀地小跑去接。
一拉开门,就见为首的两个高壮男人捋高袖子抓着笤帚冲进门来,挽明月不得已侧身为他们让道,对最后一个入门的青年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
“我可来了。”青年伸出四根手指,朝他摇了摇:“你答应的工钱可得如约付。”
倒是韩临没想占他便宜,带来这两个大哥利落细致,阴差阳错,这晚原打算借打扫之由调情,结果三人真是里里外外将这宅院打扫了一番。
挽明月听说他们常年在稻田里,患有风湿,正巧家里有些防治腿疼的药,拿出来分给他们,由此便聊开了。
那两个高壮男人是对兄弟,其中稍年长些的那个在茶馆做活。
弟弟十分感激挽明月,说:“老板娘这回卖茶带去的那个年轻人,又瘦又没力气,我大哥成天担惊受怕的。今年我大哥是风湿犯了,没法跟老板娘一块去蜀地,以往都是我大哥去的。”
挽明月本欲到青年身边去讨人嫌,听了这话,立时有了新主意。
二人打扫时听说主人都住了有半月,不免对这满目杂乱的里院吃惊:“燕大夫你这半个月怎么过的?”
挽明月总不能讲不准备常住,留个把月将人带走就算了,只笑道:“眼不见心不烦。”
茶馆那位同僚还讲笑话似的说了下午茶馆里那出事,对挽明月道歉说小闯太冒失了。
“不过燕大夫你那阵子的行迹太叫人犯嘀咕了,之前几次这样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有些过分的都被小韩打了一顿。”
“他和我一个老朋友长得太像了。”
茶馆的那位像是听多了这话,摇头一脸不信。
挽明月于是指了指小腹:“他这里应该有一道疤,汤勺的形状,针脚很工整。”
茶馆那位同僚的脸色忽地有些变了。
挽明月笑了一笑,望向默默缠弄角落蛛网的青年:“不过他如今还能打得了人?”
“能啊。”兄弟里的弟弟刚收拾好里屋,出门就听见这话,没多想,从旁边抽出一根搭豆角的竹竿,叫说:“小韩,过来给燕大夫使一手。”
青年没过来,只说:“曹二哥,我那些拳脚又不高明,使出来丢人。”
曹二哥笑了两声,也没强求,只扭过头来说:“不瞒你说,我也练过两年功夫,小韩那些把式使出来就跟花拳绣腿不一样。”
挽明月点点头,曹大随后把二弟支走,转而对挽明月道:“你以前真认识他?”
挽明月望了望忙碌铲垃圾的青年:“我认识的那个人和他长得很像。”
“你找的那个人是你的仇人吗?”
“他小腹的伤是我亲手缝的,总共缝了十五针。”挽明月反问:“我要是他的仇人,何必要费心救他?”
由于全对得上,曹大思忖一番,又看他和善,拉他到隐蔽处,回忆道:“那年雨多雾也多,我跟杜娘从川蜀回来,在山里迷了路,糊涂地四处撞,刚绕回正路,就见前头地都是红的。小韩在地上躺着,像是遭了仇人劫杀,手边是断刀,浑身的血窟窿,尤其是右手,给砍得能见到骨头。那时候小韩还有点气,杜娘执意要救。”
后来出了山,看伤势猜到青年有大麻烦,他们也不敢声张,找认识的老郎中给他治伤接筋,期间回过头去想清理现场顺便找找能辨认他身份的东西,见下了几次暴雨,血迹已没了,他们便将那些残兵断刃收拾干净就赶紧离开。那时候风声都紧了,他们没在那地方久留,正好为了防山贼劫车,车里有储茶的夹层,就拆了几块板,在夹层里铺上褥子,把青年藏在那里。
挽明月听到这里打断道:“他那时候就失忆了?”
“说不准。”曹大摇头:“他昏了八天才醒。醒过来只说自己姓韩,随后看见右手,就闭住了眼,再没说过一句话。”
“听起来他那时候倒还记得。”
“后来他脑子进了水。”
“嗯?”挽明月一时没明白。
“他轻生投过河。”燕大说:“给救上来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好心人问他名字,他只看着那片很深的溪水。好心人就试着问他是不是叫溪,他说有点印象,好像很重要。韩溪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究竟真名叫什么,倒真没人不知道。我看忘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