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怕上官阙又胡说八道,韩临抢先说:“我手伤了,他帮我洗,师兄师弟都是这样的。”
程小虎却说:“啊?我们都是各洗各的啊。”
韩临忽然慌乱起来,抱紧衣服,不敢贸然答话。
上官阙一件一件地扯出韩临臂弯的衣服,解围道:“他两只手都不方便。”
程小虎恍然大悟说着确实,我们一般也不会伤到两只手,上官阙问他们要是伤到一只手呢,程小虎说我们借个搓衣板,用另一只手搓嘛。
上官阙笑着表示受教了:“可惜我们当年没想到。”
程小虎眼尖,指着韩临臂弯的一件衣服问:“这衣服不是上官师兄的吗?”
这正是韩临那天穿回去,被沈云思撞见的那件衣服。
上官阙道:“人送到了,你还拖着不想回去练剑吗?”
程小虎也就是随口问下来,不敢多留,慌忙离开。
后来衣服洗净晾干,韩临顺手去收,收到最后,满绳只剩那身他穿过的上官阙的衣衫,韩临迟疑半天,还是留到绳上没收。
上官阙也不收。
晾衣绳上的衣服换了几轮,韩临留下的那件衣裳仍旧搭在那里。
那日以后,上官阙开始在练剑坪演练剑招,剑招有小时候常练的,也有只在人前练过一两回的,后者往往韩临会用眼风扫两下。
韩临掌心的伤结了痂,蚁噬一般的痒。有天上官阙演练前说这剑招是这些年新悟的,尚未在人前演练过,要他们别见笑。韩临先拿眼风去扫,随后分眼去看,剑招演练完,师弟来找他要剑,喊了两声才将他喊醒。韩临低头,见手中的剑只磨了两下,手心发痒的痂却被挠掉一半。
当日跟程小虎的话经口口相传,挑唆夸大,到这师弟耳中时已传成韩临对上官阙的剑招不屑一顾。这师弟见二位师兄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心说和,讲着上官阙这招的巧妙,随即又道:“上官师兄这是起势,都已这样惊人,日后所续的那些招,想必愈发精妙动人。”
却见韩师兄充耳不闻地抛下剑,到一旁的武器堆里翻出把生锈的钢刀,在磨刀石上刷刷好几下除去锈迹,随后提着长刀走上练剑坪。
众人正询问这招独创的剑招叫什么,上官阙笑道还没幸好,众人还欲再问,外围散开,上官阙见韩临提刀走近,听他道:“我来和你拆几招吧。”
上官阙问:“你掌上的伤痊愈了?”
韩临说:“这不,伤口结痂,正好手痒。”
上官阙斟酌着:“你的内伤……”
韩临笑着打断:“拆招嘛。”
上官阙按鞘拔剑:“你当心些,不舒服便叫停。”
韩临说:“好。”
时值初冬,山上雾雨朦胧,临溪又潮又寒,两位师兄对战,久违燃醒众人冻到麻木的脑筋。
二位都显露过山水,武功不低,此番刀剑相对却还是众弟子眼里的第一回。甚至有人用食堂打到碗里的肉、打扫卫生的排班压起输赢。
相较众弟子的紧张,白石灰框起的二人反倒放松得多,铃铛摇响,二人斯文地说完请指教,才步履悠闲,你出招我格挡,非常无趣地有来有往,众人还听他们两个闲散地聊天——
上官师兄出剑:“我们两个多久没打过了?”
韩师兄抬刀挡下:“十年吧,或许更久,不太记得了。”
上官师兄回忆着往事,斜剑削出:“第一次和你见面,也是在石灰洒出的擂台。”
韩师兄侧身闪开:“对啊,也在这个地方。”
上官师兄说:“不过是夏天。”
韩师兄说:“那天真热。”
刀势渐密,为迎击,剑招也转快,二人的谈话内容越来越短,到后来更是一语不发,只余刀光剑影。
众弟子看得欢喜,瞠目结舌地望着二人在石灰框撒的草地上你击我避,飘起落下。尤为引人意外的是韩师兄,那样一把无人问津生满锈迹的钢刀,竟被他舞得刀影飘飘。平常那样好的脾气,握上真刀竟如此狠绝,一砍一劈震得刀剑铮铮鸣声,一招一式逼压得对手毫无喘息余地。
这样的武功,不可能毫无名声,有弟子奇怪,窃窃私语那几年临溪还有哪位姓韩的师兄武功高强,又与上官阙交好。
不多时爆发出惊呼,少数弟子望见上官师兄先一步出了石灰线,发出欣喜的声音,跑去找庄主盘问自己的赢下的战果。
而身为庄家的师兄面色苍白指向远处,说:“他们还在打。”
话音刚落,上官阙为躲避直插进腹的长刀,腰侧为刀锋划出一道细口,渗出血迹,随即那柄长刀又偏转往他脖颈削去,上官阙回剑相格。
韩师兄出手俱是杀招,清俊的脸上森寒弥漫,周身杀意极浓。
原先热闹的观战处,随着二人缠斗见血,杀意迸现,渐渐平息下来,众弟子你望我,我望你,身体被寒冷侵蚀。
后排年长的弟子们交头接耳,忽然有人说,前几年那个大个子,听说年轻时也在临溪这边,像不像传闻中的无蝉门前门主?那位也是以身高闻名,也随师父在临溪隔山的道观求学多年。同时大家都知道,韩临死在挽明月手里。
倘若念及年少交情,挽明月留韩临一命呢?这样一来,韩师兄的毁掉的右臂,刀术上的造诣,英俊的相貌,上官楼主格外地看重,倘若韩师兄是刀圣韩临,一切都讲得通。
可暗雨楼的韩副楼主,为何要杀他的师兄,暗雨楼的楼主上官阙?
众人想不明白,复去观战,见韩临身上也渐渐浮现伤口血迹,他杀意仍盛,然而似乎体力不支,动作较初时慢了不少,刀锋时有凝滞。
另一头上官阙面冷如冰,眼露寒芒,额侧青筋起落,紧抿嘴角,剑光有凌厉怒意。
又是十几招缠斗,随着上官阙出剑斜挑,钢刀脱手落地。
胜负已分,对战二人均立在原地不动。
机灵的弟子忙冲上前将钢刀收走,躲到离韩临极远的地方,韩临望过去,反倒笑了,转身往他平常打磨刀剑的地方走。
众弟子忙抢跑过去,要将钢刀钢剑全部收拢藏起。
却也不及他们跑到磨剑处,便见韩临越走越慢,嘴角淌下血线,随后缓缓蹲下去。渐渐鲜血自口中流溢,韩临前倾跪倒在地,待强撑欲要站起,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形几番晃动,侧身摔在地上。
也是这个时候,上官阙朝韩临走来。
体内经脉紊乱真气冲撞,内伤溢出的血顺着嘴角淌,染红了韩临半张面孔。
眼前一片昏红,在周遭临溪弟子的注视下,韩临摔在地上嘶声喊道:“你别碰我!”
第90章 人生几回伤往事上
韩临抿唇不言时,上官阙便发觉拆招为假,缠斗是真。
以上官阙对韩临这具残破身体的了解,挥动那柄钢刀狠砍狠斫,韩临几乎是在送命,他也的确有一瞬觉得韩临在找死。
后来韩临几乎打疯了,招招往命门劈刺,上官阙堪堪应对,才意识到:他要杀我。
上官阙不免心沉。
这是韩临成名后第一次毫不让招,认真陪他相斗,却是要杀他。
刀圣此名不虚,韩临半残,又兼内力调动艰难,气力不足,便用狠劲相逼,刀挥成风雨之势,试图以密砍击溃,在力竭前杀了上官阙。
有好几次,上官阙险些被他得手,韩临积有沉疴,手劲不如当年准狠,才被上官阙以流云之姿避过。
相持良久,韩临的内息之乱显露出来,几次判断准确,然而力有不逮,错事良机,上官阙长剑反击,韩临反倒遭重。
这之后,韩临能伤到上官阙,一来是上官阙临敌经验浅,二来是他不想伤到韩临,三来是他忌惮韩临杀意浓。
只是上官阙一再退让,也抵不住韩临强凝的内息在经脉中乱冲,最终落得积重难返,败下阵来。
你别碰我?
上官阙仿若未闻,步履不停。
方才韩临浓烈的杀意众人全看在眼中,此刻上官阙逼近,众弟子当他寻仇,要再补致命一剑。程小虎挡到韩临面前,渐渐也有别的弟子自发走去,在上官阙面前挡成一道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