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阙满面雨水,下马后几步迈上台阶,直奔韩临,拽起他进屋,关门说:“湿气寒重,你不要坐在外面。”
韩临递擦脸的给他,又去倒茶:“湿气寒重,你怎么不避雨?”
上官阙解下湿重的外衣,接帕擦脸:“半路下起来的,山路结冰,马不好走。”
韩临趁添炭的工夫讲:“你雇个马车又不费事。”
上官阙喝热茶冲了冲寒气:“马车慢,我想尽早回来。”
韩临怎么听不出他深恐自己生事端,抬步要出门。
见状,上官阙起身要跟,就听韩临说:“我去给你拿身衣裳,不走远。”
上官阙将信将疑,没有跟出去,不久后韩临带回衣服和干净的眼罩。
上官阙换衣时,韩临又出门,这次仍告知目的:“我去煮姜汤。”
办好事情再回去,韩临见一切糟污都料理妥当,上官阙静静坐在炭盆前烤火,唯独长发直往地上滴水。
察觉到有人为他擦头发,上官阙先是拒绝:“我身上凉,你碰了不好。”
韩临当没听到,坐在地上,把他头发擦干才松手。那时教他隶书的小先生推门进来,见到上官阙,丧着的脸开心多了,叫着比划起来。
佟铃铃习惯充当翻译,说出唐青青的大意:“你回来了,我是不是就不用教他隶书了?”
上官阙摇头,垂散的发梢扫过韩临的手背,有点细微的痒。
唐青青顿时重归沮丧。
有人不满,轻轻拉了拉手边的一缕长发。
上官阙转过脸,望了背后一眼,回过脸松了口:“不过可以休息一天。”
韩临笑着起身道:“姜汤恐怕也煮好了。”
还没煮好,韩临等了半天,回去时上官阙已经睡下,乌发满枕,脸色净白。韩临推醒他,要他喝散寒气的姜汤。
就着碗沿喝完,上官阙仍半梦半醒,扯住韩临的手:“帮我涂点药。”
韩临往他皲裂的手背上抹药,又待在床边的地毯上陪他,等他睡沉了才抽出手。得了空,韩临顺手洗了上官阙换下的衣服,拧完搭好,回去再看,上官阙还没醒。
檐外细雨沙沙,韩临蹲在炭盆边伸出僵寒的手烤了半天,闲来无事,找出翻过的那本医书,靠床坐到毯上,浸在炭火的暖意里续着前文看。起初还能记住,往后有些疲了,韩临顺手捉了一缕垂下床的长发,边玩边看书。
佟铃铃带唐青青来吃饭,唐青青猜到上官阙在何处,牵着佟铃铃直奔韩临那屋。敲门对于聋哑人不大实用,韩临一向让唐青青直来直去,也是因为这一折,见门半掩着,唐青青不打招呼推门而入,二人正见韩临腿上摊了本书,捉着垂下床的一绺头发随意编拆辫子。上官阙已经醒了,偏头看着他玩。
见到来人,韩临松下手中那缕小拇指细的头发,搁下书,笑着问这么快就到饭点啦,转头与上官阙的目光相触,愣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上官阙起身时答说:“方才被她们推门声吵醒的。”
好奇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唐青青转过身去问佟铃铃,佟铃铃据实相告。唐青青弄懂了,跑到床前,朝上官阙不停地做着手势。
韩临瞧不明白,见她动作颇为俏皮,问上官阙:“她在说什么?”
上官阙告诉韩临:“她饿了,着急吃饭。”
韩临总觉得和她往常表达饥饿的手势不大一样,不过也确实到饭点,将信将疑站起身说我去催催。
唐青青看韩临出门,又向佟铃铃问了方才他们的对话,这下可气坏了,跑到上官阙面前叫着跳脚,不停重复方才她打过的那个手势——
说谎,不知羞!
上官阙打起手势问她韩临学隶书的进度。
她顿时停住控诉,真做起着急吃饭的手势。
听说上官阙还在隔壁就隶书教学这事同唐青青谈话,韩临叫饭回来,悄悄问佟铃铃:“刚才唐姑娘当真是说她饿了?”
佟铃铃:“真的。”
虽然不是你看到的那次。佟铃铃心想。
没等到饭,却等到贺雅带了糕点冒雨找过来。自从那次目睹佟铃铃朝韩临急赤白脸,贺雅便再没来过,也没同佟铃铃有过联络。她这次来是向韩临赔不是,说从别的弟子那里听说汤婷对师长不敬的事。
韩临推说不算什么,贺雅说不吃就是不给面子,韩临这才打开尝了一口,又推给佟铃铃一起分食。
佟铃铃笑笑,看着贺雅问:“贺姐姐给我吃吗?”
贺雅笑道:“姑娘请便。”
贺雅又问了两句孩子的事,韩临说汤婷练功时三心二意,不过天资尚可,自卫防身没什么问题。贺雅笑说也没盼着孩子成才,学点东西不至于无所事事,还能强身健体,也不错了,说完便要告辞。
韩临点点头,想了想,指指屋外:“我送你出去。”
等到了只有二人的地界,韩临提醒贺雅:“汤婷漂亮,男女之事上你最好多留一份心。”
提到这个,贺雅十分开明:“人之常事,我不干涉。”
韩临斟酌半晌,据实相告:“她年龄太小,我曾经碰到她被年长许多的师兄带去落满尘土漆黑无灯的荒屋。我想你作为家里人,最好引导一下她。”
讲到这个份上,贺雅垂下眼想了一想,道:“她以后的路还长,我想让她趁着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爱做什么,便做什么,随心所欲,不受约束。”
韩临也明白父母爱女,还是道:“总会有居心不良的人,凭着年长和地位差距蛊惑心智不成熟的人,等到伤筋动骨,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贺雅笑了笑,回忆道:“我小时候想学琴,奶奶觉得不正经,我爹回家听说这事,给我请来教琴的先生,还在走镖路上寄送给我一张古琴。很快,我娘欠债,付不起请先生的钱。给人做丫鬟的时候,我坚持留下琴,但那家人嫌琴声吵,我再也没弹过。跑出来以后,没盘缠,我只好典当了古琴。等到了山上,总算安稳下来,我师父有张琴,可我已经不会弹了。”
“后来给人做外室,我生了汤婷,整日带孩子没空,再后来进了宅院,我收藏了很多琴,但都没空再学,更不要提弹。”贺雅抬起脸来定定望着韩临:“当年我就发誓,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和我一样,她可以遵从本心,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所以孩子执意要来临溪,贺雅私下放走了她。
贺雅见他不言:“你并不认同我。”
“心的选择不一定正确。”
多年前的种种往事,不甘,均在脑中过了一遍,贺雅望住韩临:“至少当时快乐。”
韩临看着雨说:“倘若不快乐怎么办?”
“心之所向,怎么会不快乐?”吸了几口寒气,鼻酸还是没止住,她撑开了伞遮住脸,告辞前又道:“即使受了伤,婷婷回过头就有我。”
韩临没有多说,点点头算作同她道别,转身回屋,一推门,正撞见倚门偷听的佟铃铃。
佟铃铃也不尴尬,反而笑问:“你是在劝别人,还是在劝自己?”
韩临落座不答。
这时候送菜的人来了,等摆好菜,外人离开,佟铃铃追问:“你究竟在顾忌什么?”
见他仍不言,佟铃铃讲道:“那说说我吧,我和桐桐,甚至她还有丈夫,当年的流言很难听,有的人还会照着我的脸吐口水。”
“我是锦城人,跟散花楼无蝉门的人走得近,年初那会儿,总听人说你不识好歹。”佟铃铃笑道:“但我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外人的话算得上什么?只要你喜欢。”
韩临低着头忽然说:“要是我不想喜欢呢。”
佟铃铃一时无言。
半晌,上官阙过来,脑后那缕编发都还缠结着没散开。
佟铃铃去看韩临,韩临避过视线,握拳的指骨发白。
整桌饭菜,韩临勉强吃了几口,一碗甲鱼汤喝到撤碗碟。看他回屋,上官阙让唐青青去找他玩,饮着茶问佟铃铃:“你和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