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孩子,一旦肖朝兴在隔壁,总听隔壁乱响,不知肖朝兴又闹了什么乱。望着摇篮里的小孩,韩临皱眉问上官阙为什么指给白映寒这样一个夫婿。
上官阙反问:“你觉得呢?”
韩临略一迟疑,说:“是不是因为他懦弱好拿捏。”
上官阙笑了一笑,也承认:“是有这个原因。”
没人愿意殃及自己的妹妹成为局中棋子,甚至搭上婚事。韩临面露不快,几天都没同上官阙言语。
肖朝兴早先听说二人打算三月底便回金陵,倒也好熬过去。无奈这年战事吃紧,三月中金陵被围,城中正乱,二人一时回不去,便留在荆州白家。金陵那边药店也有许多要斡旋的事,上官阙总是很忙。
白映寒见丈夫碰上韩临便战战兢兢,怕得觉都睡不好,也是不忍心,便向上官阙请教,如何才能讨韩临欢心。
“你问我?我可是自身难保。”上官阙摇头,笑道:“对一桩婚事不满意,推源祸始,总会迁怒到媒人头上。更何况我这媒人恶贯满盈。”
白映寒跟着苦笑,念及做梦给吓醒的丈夫,只是唉声叹气。
上官阙让她不必费心,又说:“从没见他满意过谁的夫婿。”
话虽如此,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丈夫给吓死,更不能让上官公子蒙受不白之冤。白映寒也知道,哥哥生气,无非是为她出头,这事因她而起,还是得她亲自来解释。
这天她以聊天为由,留住韩临,同他谈起那段过往。
“爷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主的位置却迟迟定不下来。白家给了我爹,日后便一定会落在我手里,到底我没有白家血脉。为这个,我迟迟没有定亲,因为都说女儿家许了人家,便是泼出去的水。”
听到这儿,韩临头都大了:“敢情这老头还在这里绕啊。”
“爷爷活了几十年,顽固了几十年,那道坎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跨过去的。”白映寒叹了一声,又说:“不过我们一家三口,受了这些年的苦,我不肯善罢甘休。”
眼见都十七岁,白映寒却还是得不到白老太爷点头,她修书一封,递去了金陵。
那时候上官楼主已退了下来,在金陵乡间养病,许久没同他们联络,信递过去,很久没有回音。本以为石沉大海,没想到那年过年,上官阙作客荆州白家。
此前见面,上官阙多是斯文谦和,从不叫话掉在地上。这年过来,人清瘦得厉害,旁人讲话,他常是垂眼懒应,不见谈笑。
白家家大,每逢过年热闹非凡,姓白的不姓白的,都要来白老爷膝下拜会,熙熙攘攘,总要打几场架,对骂几回。这年却静多了,因为上官阙来为白映寒招赘夫婿。
上官阙选人时,白映寒也在,隔着纱帘,她见无数陌生人来往送信,通身暗雨楼的装束。
看品性,考算账,瞧相貌,问家世,人选筛了半月,定下五个,均与白家有些血脉牵扯,懂经营,得白老爷赏识。名单送到白映寒面前,上官阙要她挑。
白映寒指住一个名字:“娘说他最好,长得漂亮,心思活络,在爷爷面前很说得上话。”又指了另一个名字:“爹说他最好,虽然不大好看,但书香门第家风好。父亲是举人,前不久姐姐还嫁了太守。”
上官阙说:“我在问你。”
像是听烦了。
这点察颜观色,白映寒还是有的。指尖颤了颤,她抠了半天指甲上的丹蔻,最终落在一个名字上:“我在酒宴上不识字闹笑话,是他帮我解围。也是他,夸我在地上用小树枝划出的画好,送药的时候偷偷在我的画上题诗。当年断钱断粮的时候,他在爷爷书房帮工,为我偷过许多宣纸颜料,被人抓出来打了几十棍逐出白府,后来还托人送我纸笔。”
话一说起来便刹不住,白映寒很快又想起别的,手指倏地弹开:“不成的,他母亲早亡,父亲是个酒鬼,哥哥好赌,弟弟杀人落草被官府通缉。没人同意的。”
上官阙听她说了这样许多,起身离开。
白父白母最了解女儿,前脚见肖朝兴自称小婿,前来叩拜行礼,后脚听佣人议论小姐新绘的画作泼墨挥毫尽显肆意,回去质问,刚说两句,十分难得的,上官阙过来吃饭,落座时说:“肖朝兴是我指给白小姐的。”
除此以外,他便真的只是吃饭。
白父白母自然明白个中弯绕,但有如此强媒硬保,对这桩婚事再无话说。
肖朝兴是老爷子胞妹的孙子,不久后白映寒的长子出世,这孩子身上也算流着与白老爷一致的血脉,白家三十年没有过孩子出世,老爷子高兴坏了。春节时金陵又传来一封信,自此定下白家的归属。
讲完这段往事,白映寒向韩临请求:“哥,朝兴是我选的,你不要太难为他,要发火便朝我发。”
韩临笑笑,说:“我是气不过他,又不是不讲道理。从前我当这桩婚事是旁人强塞的,如今你告诉我是你自己喜欢,那就不一样了。日子总归是你们自己过的,我不插手就是。当然,他要是欺负你,我还是要揍他。”
白映寒嗤嗤笑着,拖着他的手臂又道:“也不要生上官楼主的气,好不好?”
韩临顿了顿:“自然。”
这天晚上看着侄子写完字背过书,韩临胡乱写完自己的左手字,旁观两个孩子玩闹,托着头想事。
妹妹这件事,上官阙瞒了将近十年,找了这么个妹夫,去年更是疑似办出害白映寒流产的事,韩临很难不对他有怨气。如今知道来龙去脉,韩临方有些后怕,倘若没有上官阙,仅凭韩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找得到白映寒,没有上官阙的干预,白映寒恐怕也早被白家悄不做声地整死。
上官阙总是这样,好中掺着坏,叫韩临恨不能恨,爱不能爱。
去年白家出事,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韩临便提出带侄子去庙里为白映寒和新出世的小孩祈福。打算提出来,上官阙讲两个孩子一个人带不过来,他同行过去帮忙。饭桌上众人都点头,独韩临不肯,说那我只带老大去。
老二听到不带自己,嚎啕大哭起来,搅得一顿饭乱哄哄的,整桌人都没吃几口。
晚上家仆敲门,韩临应声去开,见外头除了家仆,还有上官阙。
家仆提着食盒笑道:“小姐看大家没吃多少,让伙房做了夜宵,一院一桌,方才上官公子讲到这屋吃。”
家仆在摆饭菜,上官阙说他那儿有热水,叫韩临过去净手。
热气白蓬蓬的,上官阙慢条斯理地洗手,提起:“方才我问过,说你二侄子还在闹。”
哪里不知道他又在暗示什么,韩临在旁抱手道:“大不了两个孩子都不带。我到佛前是为我妹妹求福,去年你背着我动手脚,我不可能和你一起过去。”
上官阙取下缎子擦手:“去年你妹妹的流产,跟我没有关系。”
韩临端盆把他洗过的热水泼到外头:“反正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行。”
上官阙在解释上是不惜辞藻的,也跟过去,望着门外一派春意:“韩临,我之所以愿意为你找韩颍,愿意花费数年帮白映寒的忙,是因为我比谁都更清楚你在乎妹妹,你认为我会不知道伤害你妹妹的事一旦败露,你该多怨恨我反感我?我会做这种蠢事?”
这话放在去年说,韩临断然不信。但这些时日同白映寒相处,韩临发现自己错怪上官阙几次,上官阙也委实帮他妹妹许多,眼下竟有些被他说动。
“流胎伤身,一招不慎,便会危及性命。”上官阙道:“白映寒在,你迟早是我的,我动她是目光短浅,自毁长城。”
他说完这些话,没有继续纠缠,前往摆饭的地方。
铜盆都凉了,韩临才醒过神,用冷水洗把脸,擦脸时把脸揉得发疼,对着镜子指责道:“奇怪,为什么你那么想相信上官阙。”
也是烦躁,毛巾扔进盆中,溅出许多水珠。
过去时上官阙已夹菜在吃,家仆立在一旁,说是要等着收碗碟回去。韩临望了眼桌上的菜,说时候不早,没必要折腾,明日再来收也行。家仆转身要走,又见韩临调换菜盘位置,止步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