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阙垂眼,目光短暂的同门外的她对视,随后高起声道:“野猫。”
接着,门当着红袖的面合严。
舒红袖又站了片刻,听得屋内再起,才缓缓走开。
次日清晨,韩临离开后,上官阙叫住了她。
她名义上的养父站在廊下,貌若无意地突然道:“你看见了?”
“隔着门,只听见了声儿。”她如实回答。
“不问问我?”上官阙歪了头,侧眼看她。
小姑娘看他一眼,眼睛很快转回去:“随便你们,只要他今后多回来。”
上官阙失笑。
后来想想,撞破也不是坏事。
舒红袖鼻子灵,她熟知有时候韩临身上沾着的那种脂粉味是哪里来的。
她找了一天同上官阙说这个。
不出意料,上官阙面上毫无意外之色,眉宇间也无愠怒,只说:“你不喜欢那味道?”
她道:“没有哪个女儿会喜欢在父亲身上闻见妓院的味。”
“他答应做你的父亲了?”上官阙笑着,仿佛不知道舒红袖不爱听这个。
“反正我不喜欢。你想个办法。”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次日再见韩临,他腰间就配上了一只香囊。舒红袖去挽他手臂时闻出了,那是上官阙上月拿回来自配的香料。
上官阙家在金陵的香料生意很不错,他曾受十一公主的委托,为宫中最受宠的楚夫人调配两只甜媚的香。
但他又同时调了一味清淡的木香,舒红袖到书房唤他吃饭时无意嗅见过。
她心中一哼,想他估计早对韩临身上青楼的香不顺眼,一直在等她来问这时机。
佩戴上那只香囊后,韩临有些紧张地问她:“我身上的味道怎么样?”
舒红袖往上官阙那头刮了一旋眼风,抿着嘴唇笑了笑:“比上次的好闻很多。上次那个呛人。”
上官阙把手搭在韩临肩上:“都对你讲过了,这香她会喜欢。”
红袖暗想是你喜欢吧。
那年八月,被指派带着屠盛盛去杀姚黄,刀圣韩临第一次失手。
时隔半月,韩临才又在一个死胡同堵住一臂汩汩流血的姚黄。
韩临握着手中的刀,吩咐身边的屠盛盛:“你去守胡同口,拦住他的帮手,一个光头上有疤的高个子。”
屠盛盛离开后,姚黄急喘着,嘴边有血不断溢流出来,声音嘶哑:“他不会来的。”
他带卷的头发如今彻底直顺了,头发长及肩,面目看上去更乖了,像哪家不懂事的公子误入杀阵。
昏暗的小巷中,韩临垂着眼,握刀的手发颤:“我那天让你用这些日子去和魏紫道别。”
“最近他四处找我。我在躲他。”
韩临皱眉:“你们还没有和好?”
“他想救我。”姚黄咳嗽起来,咳了很久,艰难的止住后,他跟前的地上一大滩血,他的眼睛盯着韩临手腕,那上头戴了一只红豆手串,其间穿了一粒半黑半红相思子:“可暗雨楼要杀我,你要杀我。我任性这么久,但在这上头,我不能连累他。”
韩临绞紧双唇,良久无话,最终抬起刀:“对不起。”
刀风声动。
刀将右掌钉死在墙上后,姚黄抬着右臂,缓缓靠在墙角,身上千疮百孔,血直濡往韩临脚底。
姚黄每说一个字,都有血自牙关溢出来:“我不能原谅你。”
刀从掌心拔出来,韩临两手拄刀,跪在他跟前,嘴中不停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花剪夏的人生最后一刻一样,姚黄也没有再看韩临,他仰起头,看着这夜黑雾遮住所有光亮的夜空。
“洛阳今年的雪还没有下。”
之后便断了气。
那次再回京城,晚上几人一起在上官府吃饭,屠盛盛边吃边聊天,看见韩临出手夹菜,愣了一下,问:“对了,副楼主怎么不戴那只红豆手串呀?”
菜从两筷间掉下去,韩临去扒白饭:“换回来了。”
“我觉得那个红艳艳的怪好看的,还想问副楼主哪里做的呢。”
屠盛盛把脸转向舒红袖:“红袖你可不知道,第一次见到那个金刚铁指的时候,我特紧张,不敢看他,为了心里踏实,去盯着副楼主看,然后发觉他那天竟然把手腕上那根红绳换成红豆手串了。次日我想问那是哪里做的,发觉他又换掉了。直到追住姚黄的那天,才又在副楼主腕上见到了。”屠盛盛又转头向韩临道:“就是那个红不纯了,我见里头掺了一粒半黑半红的红豆,是不是之前的红豆坏掉了啊?”
“可能吧。”知道上官阙的视线投过来,韩临埋着头,大口大口把碗中的饭吃完,离席说我不舒服,先回屋了。
上官阙并没有追上去,只笑着张罗大家继续吃。
在门口送走屠盛盛,回去的路上,红袖看向上官阙:“韩临怎么回事?”
“自知理亏。”上官阙停住步,自院中抬头,看向韩临仍亮着灯的窗:“我去给他找个台阶下。”
红袖见他不详说,也没有多问,上楼后,红袖意欲与上官阙分开,上官阙叫住她。
不愧是暗雨楼楼主,人,总使唤在在刀刃上:“你替我叫门。我叫,韩临不会轻易开。”
一同站到韩临门前,红袖叫完,二人等候的功夫,上官阙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今晚不要再来找他。”
红袖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他今晚要留宿韩临屋中,点头,同样轻声说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门便开了,韩临见到门外站着两个人,握门的手收紧。
门外二人便当着韩临的面,演了一套——
“哎呀我忘了还有一支舞忘了练。”
“很急?”
“明天就要跳了。”
“那先去做正事,得空再跟韩临说。”
舒红袖不忘借此为自己谋利:“好,改天一起去湖边船上?”
上官阙许了这个好处给她:“可以。”
最终自然只有上官阙如愿进到韩临屋中。
韩临坐在床边,头深深低着,像等待上官阙训导。
“姚黄武功高强,是目前为止最棘手的一个。你还带着屠盛盛这样一个新人。你不必为失手自责。这事,主要是我考虑不周。”
韩临突然抬起脸,像下了很大决心:“师兄,我不想再杀人了。”
上官阙忽把韩临拥进怀中,韩临浑身一紧,下意识想挣开,最终还是作罢。
稀里糊涂,又滚到了床上。
他们在韩临屋中做得少,好在上官阙留了一盒油膏在这里。进入时,如今的韩临罕见受了些伤,血渍很刺目地凝在大腿根。
他屋里的床本不是做这事用的,又不常睡,被虫蛀得架构松了,也是这晚才知道,一晃就吱吱发出令人牙酸的响。
中途上官阙落吻时,韩临想起了潮湿的巷子,想起了血浸润透的青苔,想起了苍蝇叮死掉的眼珠,很快速偏开脸躲过那个吻,一潭死水的眼睛看着远处亮着的烛焰:“我今日有点恶心。”
于是上官阙大度地改亲在他的鼻尖上。
做到最终,韩临神经失常地掉起泪,泪珠从鬓边滚落到枕上,哭得哽咽。
上官阙止住动作,正要说话,被哭着的韩临一口拦断:“你不用管我。”
最终结束,韩临还抽泣着,像是杀故友的情绪后知后觉地袭涌上来。他几次深呼吸,咬唇,想止住,却怎样都不奏效,无奈只能翻过身,将脸埋在枕中哭。
上官阙坐起来,轻拍着韩临的肩背:“你累了。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你这一阵留在家,教教屠盛盛,多陪陪红袖。”
这晚后韩临就回到京郊的湖上,他每夜都去青楼。
隔了五天,上官阙带舒红袖到船上看他。
二人到时,韩临倚在船头,正翻着一本书看。见有来人,合上书,下船来接他们。
舒红袖到船上时留意了,韩临方才看的那是个话本,封皮都掉了一半,仅剩的半张封皮沾了茶渍和油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