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挽明月到昨日去过的酒楼吃饭,刚进大堂,就见着个熟人。
毕竟今年上官阙要在生辰大摆筵席,这个光景,韩临出现在洛阳,顺理成章。挽明月前几日也听说了,韩临到了洛阳城。
如今的韩临这样的不符合挽明月所想,他又与上官阙有着怎样难言的牵连,挽明月却还是喜欢他。
最初送出去的那封信挽明月废了好些纸,终稿只写下次见面要好好招待他,谢他帮自己这一次。帮的内容略去未写,毕竟事前事后都不愉快。年关听说他回京师,几次落笔,想劝他离开,最终也只写了封公文似的新春贺词。
这样的内容,没回信,倒合韩临一贯的脾气。这窗户纸总归还是捅破了,事后那样的放置,挽明月知道,韩临一定生了气,只是惯常的没有回应,总教挽明月心疑,实在揣摩不出他生气的程度。
此前几天,二人同处在一座城里,挽明月斟酌着,该如何见他,又以什么样的理由赔礼道歉,将关系弥补。没想到今日这样轻松的遇见。
韩临坐的位置面朝门口,桌上摆了菜,却未动筷。
怀里趴了只黑嘴的小土狗,他那会儿正往外看,便凑巧与挽明月投过来的目光交上,愣了一下,一笑,朗声:“真巧啊。”
“什么时候来的?”
韩临回答说:“刚到。”
“点这么大一桌菜,怎么不吃?”
“老板送的,不太合口味。”
“噢。”挽明月挑挑眉,道:“那你过来……?”
韩临把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土狗捧给挽明月看:“楼里看门的母狗下了崽,这家老板娘要了一只,我来送狗崽子。老板娘还没到。”
落座前,挽明月抬了抬下巴:“给我看看你右手。”
韩临坐在他对面,笑着捋过衣袖。这会儿功夫,挽明月暗中将手背贴在就近那一砂锅粥的锅壁。
展示手腕时,韩临甚至替他把红绳拨了一整圈:“别怕,不是红豆。”
韩临仍旧在杀人,只是这次再也不会一击必杀。
最近几次,他去杀张影,隋静,古丰浩时,定会将腕上红绳改戴成红豆手串,而后放人走,留给他们几天的喘息时间,无论是交代后事,还是散尽千金纵欢,他短期都不会再找。
下次再找上人,会在腕上鲜红的豆子间穿进一粒半黑半红的相思豆,这时候,便是对方该去见阎王的时刻了。
时人谓之——阎王也会犯相思。
第48章 送上门来
挽明月扫见他腕上并非红豆,抬起眼笑说:“阎王这称呼,好土。”
韩临把黑嘴的小土狗换了个姿势抱:“是有点。”
黑嘴的小土狗挺乖的,趴在韩临腿上也不叫,就是在褪毛,有点丑。韩临这天没穿他们暗雨楼那一身黑的皮,换了家常衣裳,俊而疏朗,就是让狗蹭了半身的毛。
隔着一张桌子,挽明月坐在他对面,又说:“你冷不丁坐大门口,怪吓人的。”
韩临说:“这两年我不常来洛阳,这里认识我的不多。”
“没说你扰民。我怕,是我怕。你也讲讲理,就易梧桐吧,一起在长安聊天还是两三年前呢,之前她针对我,毕竟她和邵兰亭有过牵扯,做得绝一点,断流言和猜忌,我懂,对她没有什么怨怼。但是最近真是过了,她简直是往死里整我。”挽明月摇摇头:“塞些要命东西到我们库房,又去找官府说我们私售福寿膏,这点子太毒,也太下作。”
韩临眼睛暗了暗,代易梧桐与他道歉。
他眉眼有点倦意,强撑着精神跟挽明月说话,以至于音调总有点上扬。
挽明月笑着问:“洛阳的水土叫你不舒服了?”
韩临按按额角,摇手说:“昨晚没睡好。”
“那跟我上去吧,大厅里怪吵的。”挽明月把小土狗接过来,捧在手里很喜欢地揉了揉脑袋:“我帮你拿会儿。”
到了楼上雅间,二人新点了一桌菜。
吃饭之际胡聊——
“我们贺雅师姐,还记得吗?”
当年韩临有些喜欢她,会在追挽明月的时候特意追丢,绕到她练功的那块地方去看,好像一生中的面是有次数的,都在那时候见完了似的,下山以后韩临与她再没碰过面:“也没过多少年,怎么会忘了。”
挽明月把小狗递还给他,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你对她,表过白吗?”
“以前我一事无成,配不上她。后来下了山,没多久你师父要搬地方换山头,就听说她没跟去。之后再没联络过,你怎么提起这个了?”
“她最近在给第二个孩子办百天宴,路过汉口的时候,我又见着了她。她可比以前更漂亮了,还提起了你。”
韩临没什么表情变化,拿筷子挑鱼刺:“不是什么好话吧。”
“没。说你大了后长得真俊。她有在等你过去,跟她说你喜欢她。她说当年真有考虑过你。怎么样,后悔吗?”
韩临竟然笑了一声,把挑净刺的鱼肉喂给怀里的小土狗:“木已成舟,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跟着我,说不定又要遭什么罪。”
多年练刀的关系,韩临稍稍一动,手背、手臂上就浮起青筋,有力量又强势,温颜去摸着软乎乎的幼犬,都有些不大协调。
“想起花剪夏了?”
韩临自嘲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跟我扯上关系,就再也没什么好事。”
“那我?”
“你应该不会吧。”韩临虚起眼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挽明月,还是问了:“你合过自己的八字吗?”
如今已很少有人提挽明月做过算命先生这事,不过那算命的架势倒还是捏手就来,挽明月掐算着,眯眼道:“卦不算己。”
他算命的样子韩临看过好几年,有些乐:“那你给我算算怎么样?真邪性,我怎么能倒霉到现在这地步。”
“我不要算你。”
“为什么?”
“要是算出来是好的,那就罢了。要是算出来命格不好,放在心里膈应。再说了,我这么个三脚猫工夫,真算不准。”
如此在话题上推推扯扯,一顿饭倒也就这么吃完了。
饭刚吃完,正在喝茶的工夫,老板娘到了,忙道家里的孩子生了二病,给送医了,真对不住。
挽明月扫了一眼衣裳雍容,云鬓服帖的老板娘,挑了下眉,又转回眼来看韩临。
只见韩临对老板娘说没事,把怀里的狗崽子给她,又聊了两句,老板娘便下去了。
又喝了一阵茶,韩临也起身,邀请道:“去我那里坐坐吧。”
挽明月低眼在呷茶,并不起身,只问:“信见着了吗?”
韩临顿了顿,道:“见着了。”
挽明月抬眼笑着看他:“你一直不回我,我还以为,信是你师兄给拦住了。”
韩临说:“前一阵子太忙了,没空给你回。”
“噢。”挽明月放下茶盏,起身整理了一下:“走吧,到你那里去。”
三月末漫天漫地的柳絮杨絮,每一抬步,白絮就往脚底下绕。
韩临住的地方并非挽明月想象中的样子,这院子在巷子里,四周住户全是普通百姓。
门口有株两人合抱粗的皂荚树,树心已经空了,树盖却还是浓密,有幼童在就着空落落的树心向上爬。树底下搁着块青石板,石面给人磨平,雕了楚河汉界的棋盘,两个老头搬了小马扎,正在下象棋。似乎下到激战处,围观的几个老头都聚精会神,没往他们这边看。
也好在他们没往这边看,不然见着韩临插了钥匙进去,大半天怎么扭都扭不开锁,兴是得觉得是贼,得捉他们去报官。
挽明月眯着笑问:“你真没拿错钥匙?”
说话时,他的目光在韩临弓着的腰身多停了片刻。他觉得韩临今天这身特别好看,特别显身条。
韩临跟锁斗:“这是原来江楼主的宅子,他去世后,这宅子给了我,但我这几年都没再回来过,这锁太久不开了,里头锈了,一直都不太好开,你要是着急,去看看他们下棋吧。那棋盘还是江楼主刻的呢,便宜别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