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谡何尝不知邓桐所言句句在理,但他的心已经冷静不下来了,“邓桐,你先下去吧……”
“公子。”
邓桐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景谡背过身去,摆了摆手。无奈之下,他只好躬身退下。
屋内,景谡脸色难看至极,他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在石柱上,任由鲜血从手背上沿着柱身缓缓落下。
他早该想到的……
从刘子穆接受招安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经脱离了掌控。
他一直将刘子穆视为主要的对手,所有的战术推演、兵力部署,都是基于对刘子穆用兵习惯的了解。他以为看透了对方的棋路,却万万没想到,执棋的人,早已悄然变换。
他的对手,不止是刘子穆一人。
军营中。
邓桐面色沉重地朝营帐走去,还没走近,便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飞羽营的人和先锵营的人打起来了!”
邓桐面色一沉,立刻加快了脚步。还没走到营帐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先锵营的文腾脸上多了几道淤青,他额上青筋暴起,他怒声道:“我说了,不是我!我文腾对天发誓,绝不可能对夫人动手!那晚我一直在左翼阻击敌军,多少兄弟都看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都说是他害夫人被俘。
“放屁!”阿侬双眼赤红,“有人亲眼所见,是你拿出弩箭,对着段将军射了一箭,事后遁入人群中,你以为,这样就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撤退回来后,文腾便受了几日审讯,但有人能作证,他当晚确实换到了左翼阻击敌军,而且,那天晚上,他手臂上还受了点伤,好些人能作证。
事情因而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忽然,人群中,有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不确定和惊恐:“我……我好像……在右翼看见他了……”
按照阵营来看,当晚右翼阻击敌军的营伍是另一个营的人,文腾作为景氏老兵,哪怕是阵营一时散乱,也不可能跑到右边去。
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说话那人。
“不可能,除非我有分身之术!”文腾一口咬定,那个人绝不是他。
阿侬怒喝道:“你还狡辩!”
说罢,他气得想要拔剑出来。
就在这时,邓桐厉喝一声:“放肆!军中私斗,是什么罪名,还需要我提醒你们吗?”
“来人,将今日参与斗殴者,无论缘由,各领十五军棍!”邓桐下令道。
阿侬咬着牙,“邓将军,这罚,我认!但我们飞羽营的人和段将军情同手足,今日,我们只是要一个说法。”
旁人纷纷附和,谁也不想怀疑自己人,但事实就是如此。若不是段令闻没有对身旁人设防,怎么会中箭受伤,又怎么会落入敌军手上。
文腾猛地推开身旁搀扶他的人,踉跄一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将军!暗害夫人,我绝没做过!夫人待我们如何,我文腾心里清楚!他如今身陷敌营,我……我恨不得代他去受罪!”
他猛地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眼眶骤然红了:“我恨不得当时就死在战场上,也好过现在背着这口黑锅,被大伙儿当成叛徒!”
他抬头看向邓桐,请求道:“将军!这军棍,我认!要罚,就罚我一个!只求将军,早日查明真相,抓住那个真正害夫人的奸细!”
话音落地,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邓桐沉声道:“军纪就是军纪,岂是儿戏?今日参与斗殴者,一律按军法处置,一棍都不能少!都带下去,行刑!”
“是!”
第66章 营救
“哎哟, 轻点轻点!”
阿侬龇牙咧嘴地趴在大通铺上,背上刚挨完的十五军棍火辣辣的疼, 感觉身上哪哪都疼。旁边几个一起挨了军棍的人也哼哼唧唧。
就在这时,郭韧走了进来。
他看了眼众人,随即道:“将军有令,今日违反军纪、参与私斗者,自明日起,编入后勤辎重队,过两日负责随军押送粮草至河东大营。”
“什么?!”阿侬猛地抬起头, 牵动了背上的伤, 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却还是急声道:“这罚我们都挨过了,怎么还罚?我们要上阵杀敌 ……”
郭韧撇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只强调道:“这是军令。”
阿侬满腔的不服和委屈顿时卡在喉咙里, 他咬了咬牙, 把头埋回臂弯里, 闷声道:“……是。”
等其他人都离开, 帐内只剩下他们几人时, 阿侬才忍着痛, 压低了声音问道:“郭大校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将军……将军是不是另有安排?”
郭韧警惕地看了看帐外,他凑近了些, 声音压得极低:“别多问,到时候自然知晓。两日后随队出发,一切听令行事。”
阿侬看着他这副神情,心中一动, 隐隐猜到了什么,他连连点头,“明白!”
话音落地,他又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他嗷嗷直叫。
郭韧没再多言,转身离开了营帐。
他径直来到景谡的主帐内,躬身禀报:“将军,一切已安排妥当,两日后随辎重队出发,此事绝不会外泄。”
景谡负手立于舆图前,目光沉沉地落在上郡的位置,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嗯,退下吧。”
“是。”
从上郡传回来的消息来看,不日后,虞廷将在上郡这个地方,当众处决段令闻。而唯一能救人的机会,只能让郭韧等人潜入上郡,伺机救人。
景谡能做的,就是从正面战场牵制刘子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事态紧急,两日后,一支运粮车队从宛城出发,朝着河东方向缓缓而行。郭韧亲自押队,阿侬等人混杂在民夫和护卫中。
然而,行至半途,在一处偏僻的岔路口,郭韧却下令车队转向,驶入了一条荒草丛生、通往野外的小路。
众人心中疑惑,但牢记军令,无人发声。车队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下,郭韧命众人换上寻常百姓衣物,化作因战乱流离之人。
很快,一支精锐的士兵就变成了一群逃难的普通百姓。
郭韧沉声道:“接下来的行动,九死一生。我们要渡河潜入上郡,从敌营中,救出段将军!十天后,上郡东边三十里外会有人接应我们。”
“是!”
与此同时,景谡命人夜袭河西的虞军,目的不为剿灭敌军,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但刘子穆这一次倒是沉得住气,几次突袭下来,敌军都没有贸然出击,只是加强了防守。
上郡。
郭韧一行人扮作逃难的流民,混在入城的人流中,还没靠近城门,便见城墙根下挤满了人。
从围堵的人群众,隐约可听见什么“妖邪”、“不祥”。
“走,去看看。”郭韧压低了斗笠,低声道。
城墙根下,一张朝廷官府的告示赫然在目,周围挤满了百姓。告示上绘着一幅人像,虽笔触粗糙,但从眉眼依稀可见,这便是段令闻。
画像上,那双异色的眼眸画得扭曲,显得格外诡谲妖异,仿佛真能摄人心魄。画像旁边,赫然写着“惑乱人心、祸乱天下之妖人”等字样,并明确写出了三日后于菜市口当众焚刑。
阿侬挤在人群中,目光死死盯住那幅画像,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告示撕个粉碎,再砍了那作画之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