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依言起身,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再次盈盈一拜,而后款款退下。
待蔡氏一行人离开后,堂内只剩下叔侄二人。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重,景巡脸上的笑容敛去,他转过身,目光深沉地看向景谡,沉声问道:“与蔡氏结盟,于我景家乃是强援,一开始不是你先提出的吗?为何偏偏在联姻之事上如此固执?”
景谡迎上叔父探微愠的目光,“蔡氏献粮,我们自然接纳,但结亲之事,怒侄儿不能应承。”
景巡知道自己这个侄儿向来思虑缜密,就在他怀疑与蔡氏结姻是否弊大于利时,景谡又开口道:“其实,若叔父认为与蔡氏联姻确有必要,以巩固盟谊……”
“叔父您亦在盛年,若与蔡氏结为姻亲,亦非不可。”
“你……!”景巡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变色,“荒谬!”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景谡此话之意,便是与蔡氏结姻并非不可,只是景谡不愿。
景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执意不肯娶蔡氏之女,是不是因为……段令闻?”
他同意景谡与段令闻之事,无非是见景谡真心喜欢,一个无足轻重的双儿,碍不着什么。
可他没想到,景谡会在如此关键之事上,为了一个双儿,如此不分轻重,罔顾大局!
“是。”景谡应得果决。
景巡气得几乎要发笑,“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这般情种。”
他是看着景谡长大的,对情之一字,景谡向来看得极淡。前十八年里,景巡从未见过为了哪个女子或双儿魂牵梦绕。
不过是短短几个月,景谡倒成了非一人不娶的痴情人。
若不是景巡见段令闻老实本分,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他那双异瞳真有魅惑人心的本事。
景谡并未解释太多,只开口道:“与蔡氏之盟,重在粮草与情报。如今,我军短时间内并不缺粮草,至于孟儒,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说着,他看向叔父,认真道:“待南方安定,我愿领任何责罚。但要我与蔡氏结亲,绝无可能。我景谡此生唯有段令闻一人。”
“景谡,你太让我失望了。”景巡重重一拂袖,背过身去,“出去!”
他第一回对景谡动怒,成大事者,怎能徇一己之私。
景谡知道自己暂时无法说动叔父,便应声告退。
…………
庭院内,冬意正深。
前几日落的细雪尚未完全消融,枯寂的枝桠上,残留着些许白霜。
段令闻拢了拢身上的锦袍,正准备穿过回廊往书房去,却远远瞧见管事引着一行人往西院客舍方向走。
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披着月白狐裘斗篷的女子,虽看不清具体容貌,不过从身姿与气质来看,应是不俗。
段令闻脚步微顿,眼中掠过一丝疑惑。他问向身旁的小福,“这是何人?”
小福应道:“奴才这就去打听打听。”
“算了……”段令闻叫住了他,“兴许是将军的客人,我们走吧。”
“是。”
段令闻按往常一样,来到书房看书、练字。正沉浸于此时,忽而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未及回头,一个温热宽厚的胸膛便从后贴了上来,一双有力的手臂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身,将他整个拥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是景谡。
段令闻微微一怔,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刚落笔的字多了一滴墨迹。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景谡便已低下头,温热的唇瓣带着些许外间的凉意,落在他的后颈上,随即辗转至耳侧。
段令闻耳根微烫,怕痒似的缩了缩脖子,呼吸微乱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问道:“……事情谈完了?”
他知道蔡氏有心与景家军结盟,早些时候,景谡便将这些告诉了他。
“嗯。”景谡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似乎比平日更沉一些,他将下颌轻轻抵在段令闻的肩上,“闷在屋里一天了,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今日的字……还未练完。”段令闻思忖了片刻,还是觉得练字更为重要。
景谡闻言,双臂收得更紧了些,而后将下颌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温声道:“字日日都可练,不急在这一时。外头梅花开得正好,你会喜欢的。”
段令闻从前生活艰苦,挣扎于温饱,自然没有什么赏花的雅趣。对于景谡为何如此笃定他会喜欢梅花这件事,他并未深究,只当是景谡一时兴起的说辞。
关于梅花,他的印象中,只听过爷爷说过一句话: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梅花是坚韧的,它不与万花争艳,只在苦寒的冬日盛开……
后面爷爷还说了什么,记忆已经模糊了。
景谡察觉到怀中人的走神,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段令闻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此时他也想看一看,爷爷口中那傲骨凌霜的寒梅,“那……便去看看吧。”
二人便朝府外走去。
西院客舍的二层小楼上,锦瑟正凭窗远眺,目光不经意间,便落在了行走的那两道身影上。
其中一人身姿挺拔,侧脸轮廓分明,正是今日堂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景谡。而他身旁那位,披着素色氅衣,身形略显单薄,被景谡小心翼翼地护着,姿态亲密异常。
一旁的侍女微微踮脚,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低声道:“小姐,那位应当就是景公子的夫人,是一个双儿,名为段令闻。”
方一入住,侍女便稍加打听了一下,不过锦瑟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她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将窗扉合拢,隔绝了外面的景象。
郊外,一处梅园。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淡红或莹白的花朵缀满枝头,在残雪与霜色的映衬下,确实别有一番清绝风姿。
段令闻驻足于一株花开得最盛的老梅树下,微微仰起头,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近处的一朵梅花。
忽而一阵风掠过,拂动了梅枝,几片花瓣悄然离枝,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有一瓣正巧沾在他的眉梢,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啊……”段令闻惊呼了一声,他拈起那花瓣,下意识退了几步,正巧撞入景谡的怀中。
景谡一手环住他的腰,替他稳住身形,柔声问道:“怎么了?”
段令闻这才转过身来,将手上的‘罪魁祸首’拿给景谡看,“喏,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闻言,景谡垂眸看去,他唇边漾开一抹极浅的弧度。旋即,他握着段令闻的手腕,微微抬起,将他指尖那瓣梅花轻轻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恍若是一个轻柔的吻,气息拂过他的指节,最终落在了那冰清的花瓣上。
一种奇异的酥麻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段令闻的脸颊漫上热意,“你……怎么这样……”
景谡却还不罢休,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额头轻轻抵上段令闻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它欺负你,我帮你讨回来,不好吗?”
段令闻被他这番歪理说得耳根发烫,那句“不好”在唇边转了几转,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含糊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