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使见他似乎服了软,便故作推心置腹道:“卢公之意,自然是将各方势力拧成一股麻绳,方能成其大事。待卢公驾临南阳,这兵马粮草,自然需统一调度。景将军您重伤未愈,您麾下儿郎可编入卢公亲军主力,届时由卢公亲自指挥,必能发挥更大效用。”
“为避免日后……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或摩擦,卢公特命在下前来,希望提前与景将军达成共识,同心协力,共图大业。届时,卢公必不会亏待景家军诸位功臣。”
这番话说的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卢信想要景家军表态,将他们目前在南方的影响力乃至未来可能攻占的地盘,都归附到他的统一指挥之下。
在卢信看来,景家军南下募兵时的粮草是他提供的,那他们招募的兵马理应归于他。
眼下,景家军占据南方半壁江山,却掌控云梦泽这条水上走廊,其势必越发壮大。
而此时,卢信坐稳江淮后,想要北上发展势力,却屡屡受制于人。
若他能将景家军近十万兵马收于囊下,那才算是真正有底气向外扩张。
景谡听罢,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这让那特使以为,景谡是真的没听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良久,景谡才看向他,笑着道:“卢公雄才大略,此心此志,景某感佩。”
特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很快,景谡话锋一转,故作为难道:“然先生你也亲眼所见,我如今重伤未愈,起身行走尚需人搀扶,军中事务已多日未曾亲理。此刻若行那交接整编之事,非但于军心不利,恐生变故,景某亦有心无力,难以亲自安抚将士,妥善安排,若因此生出乱子,反倒辜负了卢公一番美意,也于抗虞大局有损。”
这一番话让那特使听得糊涂了,“将军之意,是……”
景谡继续道:“云梦泽初定,水匪残余尚未肃清,水道布防、漕运梳理皆需处置。若此刻骤然将矛头对上虞军主力,这万一是鹬蚌相争,两败俱伤,到时渔人得利,岂非得不偿失?”
那特使以为他说这么多,就是在推诿,顿时坐不住了。
“景将军!您这话……恕在下愚钝,越听越不明白了!您左一个伤重,右一个局势未稳,归根结底,不就是不愿与我主卢公同心吗?!”
他猛地站起身来,颇有咄咄逼人之势:“您口口声声说怕生出乱子,辜负卢公美意,可若是真心归附,以卢公之威望,何乱之有?”
“卢公念及旧情,派在下好言相商,给足了将军颜面。若将军执意推三阻四,拒不奉召,那在下回去,可真不知该如何向卢公禀报了!”
“先生误会了。”景谡不急不慢说道:“不若,卢公可先派得力干将前来,熟悉南方军务,我景家军必当倾力配合,绝无二心。待局势稳定下来,再行商议兵马整合、统一调度也不迟。”
那特使还是心存狐疑,可一时也挑不出错来。
毕竟,景谡同意让卢公的人进来了。也就证明,他们现在还没有二心。
想到这里,特使脸上的怒色稍霁,语气也缓和了些许:“将军此言……倒也有几分道理。若真能如此,自是最好,在下回去后,定会如实禀报卢公。”
见他已有去意,景谡却微微抬手,挽留道:“先生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不如先在此地盘桓几日,再回去也不迟。”
“不了不了!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那特使起身,拱手道:“卢公还在等候回音,在下需即刻启程,尽快禀明卢公,方是正理!告辞,告辞!”
景谡见状,也不再强求,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示意送客,“既然如此,先生慢走。”
待他走后,景谡靠在椅背上,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一旁的邓桐早已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道:“公子,您那卢信打的是什么算盘,三岁孩童都看得出来!什么同心协力,他说得倒是好听,不过就是看我们拿下了云梦泽,眼红了,心黑了,想一口把我们连皮带骨吞下去!”
“当年他卢信给的那点粮草,不过是杯水车薪,我们景家军能有今日,是兄弟们一刀一枪、用命拼杀出来的!跟他卢信有何关系?如今见我们势力壮大了,他就想来摘桃子,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邓桐越说越气,因为云梦泽一事,景谡还差点丢了命,这卢信也真敢要!
“这桃子,谁不想摘?”景谡轻笑一声,“但话要说回来,当年叔父初举义旗,势单力薄,若无卢信庇佑,也的确没有今日的景家军。”
“如今我们势力壮大,若因对方有所图谋,便全然否认昔日恩义,甚至立刻刀兵相向,这在道义上便先失了一着,那我们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
邓桐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总不能就这么将自己打下的势力拱手想让吧?
景谡没有多加解释,只吩咐道:“待卢信亲信到来,必以礼相待,不可有一丝冲撞。”
闻言,邓桐也只好应声安排下去。
卢信的动作比景谡预想的还要快,还要急切。
不过半月,一支约两千人、打着卢信旗号的队伍便抵达了江陵附近。领兵的将领名叫赵全,是卢信的妻弟,素来骄横,此次前来,名为“熟悉军务、协助防务”,实则是抱着接管景家军的势力而来。
按照景谡事先的严令,邓桐等人尽管心中怒火中烧,面上却丝毫不敢怠慢。
他们为赵全及其麾下众人设下接风宴,连续几日,美酒佳肴,招待得极为周到。
即便如此,赵全也没忘记此行初衷,见景家军上下如此识相,他愈发得意忘形,便向景谡提出:“如今卢公雄踞江淮,志在天下。这云梦泽乃是连接江淮与南方诸州的水运命脉,至关重要。卢公的意思,是为了确保粮道畅通,大军调度无误,这云梦泽的防务与水道管辖权,需由我们带来的人马接手,统一指挥。想必……将军不会有异议吧?”
此言一出,邓桐险些当场发作。
正因云梦泽之重要,景氏才会冒险攻打水寨,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然而,景谡却答应了。
“……自当以大局为重,那便依卢公之意。”景谡道:“我景家军,愿与卢公永结盟好,共襄义举。”
不仅邓桐等人目瞪口呆,连赵全都愣住了。他预想中至少会有一番博弈,甚至做好了退一步的打算,却没想到景谡竟如此痛快,痛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将军深明大义!卢公得知,定然欣慰无比,从此江北江南,皆是我等天下!”赵全喜出望外。
邓桐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在景谡的目光下愤然坐了回去。
赵全立刻修书一封,将这件好事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卢信处。
远在江淮的卢信看到这封密报,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锁,随即又缓缓舒展开,对身旁谋士嗤笑道:“这个景谡,在‘翻江蛟’水寨里,莫非真被打傻了不成?”
…………
夜色渐深。
屋内,段令闻正在给景谡的伤处用药,缠纱布时,他微一用力,景谡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夫人这是要谋杀亲夫?”
段令闻顿了顿,手下的力道轻了下来,他轻哼了一声:“……我没有。”
景谡拽着他的手,将他拉入自己怀中,轻声道:“心里不痛快,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闷着,嗯?”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段令闻扭过头去,不想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