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沙哑着声音道:“没有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段令闻心口一震,沉默良久,抵在景谡胸前的手最终缓缓放下,他闭上了眼睛,将脸颊埋在他的怀中。
…………
时间飞逝,转眼间冬雪初融,寒意依然料峭。
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连续几日,景家军内商议开春后即将到来的战事,荥阳、宛城、栖霞关等几地密信往来频繁。
其中一封信引起了景谡的注意,虞朝有意招安北方的刘子穆。
这在上一世中未曾出现。
但今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也许只是恰好在这一个时机,有人提出了这一件事情。
原本,景谡割让河北之地,让虞兵骚扰北境。至少,刘子穆会有所顾忌,不会大肆举兵攻打宛城。
但没想到,虞朝并不想与刘子穆为敌,这一下子峰回路转。
虞朝虽然式微,但毕竟是正统的地位,刘子穆未必不会接受招安。但这对景家军而言,便成了腹背受敌的局势。
有人认为,刘子穆若接受招安,与卢信的联盟不攻自破。这样,还能缓解目前僵持的局势。
也有人认为,刘卢联盟破裂,对他们景家军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困局,跳进了另一个更凶险的困局。
帐内议事刚毕,众人散去。
景谡问段令闻,如何看待此事?
段令闻揉了揉眉心,思忖着前世的走向。但很显然,这一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他只能根据刘子穆的出身与性格分析一个大致可能。
刘子穆出身微末,他能在北地拉起这支队伍,靠的是狠辣的手段和实打实的利益交换。他恨朝廷,但他更想成为朝廷。
接受招安于他而言,是一条捷径。不仅能立刻摆脱叛军之名,更能借朝廷的旗号整合北方、名正言顺地扩张势力。
因而,段令闻认为,刘子穆有八成的可能会接受招安,他们必须以最坏的可能来重新筹划。
他条分缕析地说完,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景谡侧头望向他,看愣了神。
“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段令闻疑惑道。
还是说,他的猜想是错的,刘子穆并不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可在他看来,对刘子穆来说,接受招安是利大于弊之事,若是把控得当,甚至能挟天子以令不臣。
景谡摇了摇头,“你说的没错。”
段令闻便继续分析东面的局势,一旦刘子穆接受招安,便意味着,卢信成了他手中的弃子。按理来说,在这样的局势下,景家军和卢信联盟反刘是最好的办法。
但卢信恨不得将景谡千刀万剐,在这样的形势下,要说服卢信,简直是难如登天。
那……既然说服不下,就不说服了。
两人目光对视,不谋而合。
三月上旬,刘子穆将与卢信联盟的几万兵马悉数召回。
此举无异于向天下昭示,他刘子穆已接受了朝廷的招抚,而卢信自然而然成了他手中的弃子。
与此同时,景谡又派人到卢信后方散布消息,声称卢信在江淮称王,刘子穆必然会先剿灭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江淮王。
霎时间,流言满天飞,卢信陷入内疑部将,外失地盘的绝境。积虑之下,他忧愤交加,呕吐了一大口鲜血,身体一落千丈。
就在此时,景家军主动出击,抓住卢信军心动荡的时机。兵分两路,一路由段令闻率领收复瀚城,另一路由景谡率领,进攻后方虚空的丹阳。
内忧外患之下,卢信呕血旧疾复发,不得不仓皇后撤回防。
然而,景谡并没有打算给他喘息之机。
趁刘子穆正忙于与虞朝交涉、无暇南顾的时机,景谡集结大军,以犁庭扫穴之势,席卷江淮。卢信连战连败,一退再退,损兵折将,最终只能率领残部,退守到大江之畔的广陵。
连续的惨败与忧愤,早已拖垮了卢信的身体。
退往广陵的路上,这位曾经叱咤江淮的枭雄,在颠簸的车驾中病情急剧恶化,未及入城,便已溘然病逝。
其子根本无法驾驭其父留下的混乱局面。
面对景谡穷追不舍的主力大军,以及已完成侧翼包抄的段令闻兵马,卢信部下最终人心离散。
八月下旬,卢信之子开城投降。
江淮之地,至此易主。
广陵,军营中。
夕阳的余晖将周遭染了一层暖黄。
段令闻站在马厩旁,手里拿着一把干草,正耐心地喂着坐骑惊雪。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温顺地低下头,从他掌心衔走草料,发出呜呜的响鼻。
他不由地笑了笑,又摸了摸它的颈侧的鬃毛。
景谡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夕阳映衬着段令闻含笑的眼眸,一如当年。
似是若有所觉,段令闻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前尘旧事漫上心头,段令闻望着他,眼底情绪几经流转,最终轻轻勾唇一笑。
两人并肩缓行。
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后,两人的脚步霎时顿了顿。
那是一株百年桂花树,树上已经结了花苞,再过得半月便能盛开。
段令闻想了想,那时似乎是……花已经开了。
景谡将他抵在树下,他的背撞到树干,震得满枝金桂一颤,细小的花瓣落在二人肩头。
在被迫承受那个强势的吻时,段令闻先闻到的,是那抹甜腻的桂香。
这清香不过一瞬,便被全然夺去。
那时,景谡的吻技生涩得近乎鲁莽,带着强势的侵占,几乎要攫取他全部的气息。段令闻从最初的轻微反抗,到最后无措的接纳,唇齿间只剩下景谡的气息,带着铁锈般的甜腥味。
“实在是......差劲。”
“什么?”景谡转头看他。
话音落下,段令闻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微微侧过脸,耳根在暮色里泛起薄红,“没什么。”
景谡凝视他片刻,眸色渐深。他轻声问道:“我们重来一次,好吗?”
段令闻微微一怔,似有不解。
他尚未回应,景谡已缓缓靠近,唇瓣停在咫尺之间,近得几乎能听到呼吸交错的声音。
自解开前世的误会后,景谡一直不敢逼得太紧,他想给段令闻足够久的时间来放下过去,除去相拥而眠,他们已经许久未曾亲近。
段令闻眼睫微颤,随即缓缓闭上了眼,任由那个吻落下。
唇瓣轻轻覆上,轻柔得如同拂过脸颊的晚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以及一丝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景谡极力克制着,用尽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反复地、轻柔地吮吻,去覆盖那段粗暴的记忆。
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在某一刻静止。
段令闻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轻轻攥住了景谡腰侧的衣角,他的唇瓣微启,发出一声轻吟。景谡便顺势探入,像是渴望已久的靠近,带着无尽的怜爱,小心翼翼、缓慢而珍重地缠绕,交融。
暮色渐浓,桂花树下,两人身影交缠。
恰逢一阵晚风拂过树梢,一朵早开的桂花经不住摇曳,打着旋儿落下,擦过段令闻的脸颊落在他的肩头。
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第61章 天下两分
丹阳。
段令闻接手整编卢信降卒已近十日。
这日, 阿侬在帮忙核对新附兵卒的名册时,嘴里半是抱怨半是嘀咕:“没想到卢信底下还有这么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