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哥……”他轻声说。
张叁的脸埋着没有抬起,只低声回道:“唔。”
“我们今后还是一起睡觉……好么?”
张叁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唔。”
李肆又认真想了好久,又道:“啸哥……”
“唔。”
“你先前说错了,我们这辈子还可以见很多次的……我回京师以后,见着官家,就像王总管说的那样,跟官家说一说魁原和蚁县的事……我求一求官家,让他派我再来找你,派我帮你打仗……等我把婆婆安顿好,我就来找你……婆婆年纪大了,要人照顾的……我回去可以领三千贯赏银,可以置个宅子,可以请一位女使照顾婆婆……”
(女使:大煊对“丫鬟、奴婢”的称呼,一般指经过荐头介绍而受雇于人的女仆。)
张叁将脸抬了起来。李肆无法回头,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听见他在自己耳侧低声道:“你家里还有婆婆么?”
“嗯。”
“还有甚么亲人?”
“没有了。”
“傻肆肆。”张叁说。
李肆不明白自己又傻在哪里了。张叁在他耳边道:“你留在京师好好照顾婆婆,京师说不定也要打起仗了。你保护好婆婆,乖乖待着。等仗打完了,我会来京师看你。”
李肆睁大眼睛,期待道:“真的么?”
张叁发出了低低的笑音。李肆总觉得他笑得几分奇怪,但也看不到他的神色。🐋蒸利
张叁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抬了起来,轻轻搓了搓他的脸颊:“小愣鬼,甚么时候骗过你?”
李肆:“……”说土堡里有人识字的时候哇。
但他不想跟张叁计较被骗的这件事,也十分相信张叁的许诺。他此时心里很开心,先前困扰他多日的难过,一下子便消散了——原来只要他俩约好以后“再见面”,就可以了。
看来不管遇到啥令人伤心的事,不能躲避起来不见面,而是要主动找对方“倒歇倒歇”。啸哥真好,真聪明,他俩倒歇了以后,顿时就不难过了。
李肆往后又仰了一仰,安心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张叁,觉得更加平静安宁了。
“啸哥。”
“唔。”
“明天吃汤片子好么?”
“好。”
“还可以去大姐家吃蒸饼么?”
“可以。”
“还想吃蝲蝲蛄。”
“我让周奇周坝去挖。”
李肆絮絮叨叨要了很多吃的,连后天大后天的吃食都安排好了,一想到有吃的,越说越精神,倒也不觉着伤痛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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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原路返回,途中张叁跳下马去,又将王旭给的好刀捡了回来——刀尖果然在石头上撞伤了一些,不过找铁匠磨一磨还能再用。
但李肆那把御刀却是彻底废了——先是撞断了一截,又被拿来劈飞箭,劈出不少豁豁。
李肆:“……”
张叁:“你莫哭!”
李肆:“没有哭……”
张叁:“你莫圪皱脸!县衙里不是还有几箱棠刀么?回去给你挑一把,不,挑三把。挑五把。一整箱都给你。”
李肆:“……”哪里有随便给人一整箱的,啸哥真的好败家。
张叁:“你那是甚么眼神?给你一箱还嫌弃老子?”
他们回到河边,见枭军留下来的马还有十来匹未曾散去。这些马没有水上漂的能耐,带不过河,留在此处又会引起路过的枭军哨马的注意。张叁把刀抽出来,被李肆拉住。
“我把鞍具取下来沉进河里,马全都放走。”张叁解释道。
李肆这才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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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叁留了几套上好的鞍勒,拿一套置在孙将军的骏马身上。两人过了河,穿越迷宫回到土堡。
周奇周坝与五名留守的军士都还守在堡门。其他军士也还都在土堡里歇息。农妇农汉们生起了几堆火,给大家取暖,烘烤衣物。
佘将军则已经被两名军士背上了蚁县,被赶到的刘武就近安置在演武场的寝舍里,连夜请了大夫来救治。另有几名受了轻伤的军士,也一同得了医治。
张叁先谢过了所有弟兄,安排好他们休息,自己又换了身干衣物,赶紧去看望了佘将军。他见佘将军在昏睡中,听大夫说虽然伤重,但性命无碍,于是放下心来。他又请大夫看了看李肆的伤,听说也无碍,便彻底宽了心。
他将善后事宜全扔给刘武。眼见四周没有外人,便又将李肆横抱起来,这便要抱回县衙去睡觉。
不是外人的刘武:“……”
刘武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他俩这么搂搂抱抱了,总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李奉使受了伤是不假,但也不至于严重到无法走路哇!再说了,哪怕走不动路,背也好,扶也好,哪有成天这么抱来抱去的!李奉使要真是个娇气的小娃倒也罢了,分明又那么高那么结实!这要不是张团练,旁人压根抱不起来!
可是张团练同前几日一样,依然神色如此坦荡!李奉使神色也如此清澈!
——他俩难道都不知道这样不对劲?
李奉使真不知道这样不对劲,已经把脸靠在张团练肩头睡着了。
张团练真知道这样不对劲,但是厚颜无耻:“刘兄,这边就交给你了。佘将军若是醒了,劳你差人告诉我一声。”
说完就继续一脸坦荡地抱着李奉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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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叁一路抱着人回了县衙。
吴厨娘要给值班的吏役们做早食,睡得早,天未亮就起了,正在灶房里忙活着揉面。她见张叁高大的身影进了院,远瞧着好似横抱了一人。
她不知夜里发生了一场激战,但知道被抱的是李小郎君,急忙追出去问道:“当家的,可是小郎君又受伤咧?”
张叁道:“没事,就是累着了。”
“可要吃一些?”
张叁看了看李肆的侧颜,见他睡得十分安宁,便小声道:“睡熟了,怕要睡到晌午。等他醒了,再劳大姐煮两碗汤片子。”
“好咧。”
张叁将人抱回了自己那张大床,依旧烤热了巾子,替李肆擦了擦脸。刚一起身,却被李肆抓住衣角。
“怎的醒了?接着睡。”
李肆被他擦脸擦醒了,虽然迷糊,却颇为警觉,紧紧揪着他衣角。
——答应了一起睡觉的!
“我洗漱了就回来。”张叁哄道。
李肆又痛又累又困,眼皮都撑不开,嘴里努力嘟哝着:“啸……睡……嗯……”话都没说清楚,又睡着了。
张叁原本想走到一旁,自己洗漱一下再上榻,结果被熟睡的李肆死死揪着衣角,抠手指竟然还抠不开。他只能作罢,就着手里的巾子往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下,随手扔开。这便也钻进了被子里。
这要是先前,他俩要么胳膊挨着胳膊睡,要么他把李肆裹成一团、保护好了再睡。
可几日没有睡在一起,现在他的心境已大不同了。
——我喜欢肆肆,肆肆也喜欢我,可我不能留下他,可我不能与他在一起……
——可我难道还不能搂一搂他么?
——我又没有糟蹋他、欺负他!我又没有真与他“睡觉”!
——反正他甚也不懂!我还不能偷偷使坏了?他过几天就要走了,再不使坏,说不定这辈子再也使不上了!
张叁虎性大发,一把将睡熟的李肆搂过来!摁在自己怀里,胸膛贴着胸膛紧紧地摁实了!又往李肆因为憋气而泛红的脸蛋上,偷偷地咬了一口!
这才心绪复杂地阖上眼,放纵疲惫与黑暗吞噬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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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天光大亮。
吴厨娘来屋前轻声敲了两次门,都没有回应,想来是他们还在休息,便没有提声打扰。